趙率教率領着兩千騎兵慢慢走進了山谷之間的羊腸小道,擡頭看着兩側山崖間鬱鬱蔥蔥的陡峭巖壁,心裡莫名生出一種憂慮。
隊伍行了一會,先鋒官忽然騎着馬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啓稟大人,在隊伍前領路的信使忽然不知所蹤!”
“什麼?”趙率教猛吃了一驚,策馬疾行到隊伍的最前面,卻見剛纔悠閒自在騎着馬領路的信使果然不見了,道路前方的出口處隱隱有陣陣灰塵揚起,兩旁的山崖上也慢慢傳出了人聲。
趙率教情知中計,忙勒轉馬頭對着手下將士大喊道:“將士們,快退出去!”
可是已經晚了,兩側山崖上忽然亮出無數旗幟,揮舞着刀槍的女真韃子兵呼喊着,在茂密的樹叢後現出身來,最後面的韃子兵用力將早就備好的滾木礌石順着巖壁推了下來,一陣轟隆隆的巨響過後,身後的退路已被完全堵死。
前方的出口處也出現了無數騎着健馬的女真騎兵,他們面目猙獰地慢慢走了上來,手中的彎刀在落日的餘暉中閃着冷森森的白光。
趙率教心中一凜,知道這次被圍九死一生,他立刻命身邊的將士圍成一個圓陣,自己則勒馬站在中間,對着北京城的方向恭敬地拜了拜,面上的神色變得無比悲壯起來。
“將士們,咱們今天中了韃子兵的詭計,被他們圍在這裡,大家別怕!我們關寧將士世受朝廷恩典,現在正是我們以死報效國家的時候了!咱們關寧鐵騎沒有一個孬種,只有斷頭將軍!沒有投降將軍!弟兄們,拼死一戰啊!”
衆將士聽得熱血沸騰,齊齊舉起刀盾大喊起來,此刻每一個將士的心中都報定了誓死之心,就等着和衝過來的韃子兵決一死戰了。
看到手下將士慷慨激昂的高漲士氣,趙率教的心裡稍微一定,他望着周圍掩殺過來的女真韃子,在心裡不無遺憾地想:“若是王一凡的援兵能及時到來就好了。”
一聲號角,兩側山崖上飛箭如雨,雖然明軍將士奮力舉起盾牌抵擋,但仍有不少人中箭倒下,慘呼聲、怒吼聲和弩箭飛射的“嗖嗖”聲交織在一起,一片肅殺之氣。
等這一波凌厲的箭雨射完之後,女真韃子的騎兵立刻圍了上來,他們的人數至少在兩萬以上,這些韃子兵卻並不急於進攻,而是很有耐心地將趙率教的人馬圍得裡三層、外三層,連一點縫隙都不留。
天色漸漸暗了起來,韃子兵中的一個掌旗官用力揮舞大旗,早就摩拳擦掌的女真韃子並立刻進攻,從四面八方向着明軍的圓陣發起衝擊。
由於是長途奔襲,明軍並沒有攜帶各種重火器,只匆匆取出虎蹲炮等簡易的火器抗衡韃子兵的鐵騎。
趙率教吩咐手下副將緊緊守衛着圓陣的四角,他騎着馬在陣中往來指揮,吩咐炮手對着女真韃子的密集處放銃開炮,彈無虛發。
守衛四方的副將都是他一手帶起來的,每個人的名字他都叫得出來,因此人人聽令,面對着如潮水般涌來的韃子兵寸步不退。
最前排的明軍士卒舉着長矛和衝上來揮舞着彎刀的韃子兵奮力肉搏,不時有被刺中胸口的韃子兵慘叫着栽下馬來,而後排的韃子兵卻趁着明軍士卒挺槍直刺之際,在馬上不停放箭。
每刺倒一批韃子騎兵,就有一片明軍士卒中箭倒下,趙率教看得心中抽痛不已,卻面不改色地舉着長刀大喊道:“殺敵!殺敵!”
將士們拼死一戰,竟然和十倍之多的敵人打了個不相上下,陣中的炮手也不失時機地點燃引線,將炮彈打入密集如蟻羣般的敵軍陣中。
趙率教不斷喊道:“打得好!打得好!”
忽然間,一個炮手被女真韃子射進來的流矢一箭射死,渾身浴血地倒在炮身上,後面的韃子兵見狀齊齊大吼一聲,猛地嚮明軍陣地瘋狂衝了上來。
趙率教立刻飛身下馬,小心地搬開那炮手的屍體,抓住火信子點燃了虎蹲炮尾部的引線,一聲巨響,衝上來的韃子兵被轟倒了一大片,狼狽不堪地退了回去。
這時,另一個炮手匆匆跑了過來,從趙率教的手裡接過了火信子,替他繼續發炮,趙率教這才重新上馬,用自己的呼聲繼續鼓舞着全軍的士氣。
雙方在狹窄的小道上連續拼殺了一個時辰,韃子兵的攻擊始終沒有減弱,明軍的各種火器和弓矢都用完了,趙率教的嗓子也早就吼得沙啞地聽不出在說什麼,一張臉上滿是黑黒的火藥硝煙,衣服也引燃了幾處,但他還是強打精神,繼續鼓舞着士兵們繼續戰鬥。
圍攻上來的韃子兵聽到趙率教陣中的火炮啞了,立刻扛着大旗不要命地衝了上來!
“殺賊!殺賊!”趙率教沙啞着聲音大喊道,卻見一個副將奮不顧身地衝了上來,拉着他的馬繮繩勸道:“大人,弟兄們實在守不住了!我想辦法帶人迎着女真韃子的攻勢猛衝一次,爲大人衝開一條血路!”
趙率教立刻大聲拒絕道:“胡扯!今天就是我輩爲國盡忠的日子,若是我苟且偷生,拋下眼前這許多弟兄獨自逃離,又怎麼對得起聖上的皇恩浩蕩?”
那副將還要勸,卻被趙率教一把推開:“不要怕死!跟着我衝啊!”
說完,他用力一磕身下坐騎的鐙子,捨生忘死般地帶頭衝進了敵陣,在密密麻麻的韃子兵中奮勇衝殺,那個副將也跟着衝了上來,卻被一羣韃子兵衝散了,下落不明。
明軍將士死傷慘重,剩下的人數就連五分之一都不到,結起的緊密圓陣再也無法保持住,被衝殺上來的韃子兵分割包圍,倖存的明軍將士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抱着在臨死前多拼一個韃子兵的念頭繼續拼殺,誓死不降。
趙率教的身邊只剩下了幾十個親兵,身上中了四箭和兩處刀傷,他騎着馬奮勇衝殺,猛見一羣敵騎從一側撞了進來,二話不說就是狠狠一刀,將爲首的敵將斬落馬下,趁勢將那隊韃子兵衝亂並砍殺殆盡。
此時已是深夜,但喊殺聲卻一直沒有停歇,在一片黑暗中,雙方將士都變得如同瞎子般,無法辨出對面的人是敵是友,趙率教領着殘餘的騎兵摸黑殺出重圍,剛到距離入口五百米處的地方,就冷不防面前箭如雨下,幾個手下立刻中箭倒地,緊接着對面就是數百名辮子兵衝了過來。
本已筋疲力盡的趙率教不知從哪裡又來了一股力量,他憤怒地大喊一聲,騎着戰馬帶領士卒向着數十倍於己方的敵人衝殺了過去。
“將軍斷頭,勇士捐軀,士兵戰死在沙場之上,死得其所,死得痛快!弟兄們,跟着我衝啊!”
他的身體在馬背上劇烈地顛簸着,因爲過度失血而脆弱不已的身軀不停顫抖着,手中長刀的鋒刃早被砍得彎起,但他還是拼死衝上去,一刀將衝上來的敵將砍落馬下。
在他的誓死感召下,殘存的明軍將士個個以一當十,和迎上來的敵兵大呼酣鬥起來。
一陣殊死的搏殺之後,趙率教的身旁只剩下了三、四個人,周圍地上躺滿了戰死的明軍將士和女真韃子的屍體,他的坐騎背上也中了兩箭,步履蹣跚地繼續前行者,一個親兵掙扎走了過來,有氣無力地說:“大人,你快衝出去吧,我們在這裡幫你擋住敵人!”
說完,他就無力地倒在了地上。
趙率教搖了搖頭,他看着身後那漸漸倒在一片血泊中的將士,心裡無比的悲涼。
額頭上的鮮血慢慢地流了下來,將他的眼前染得鮮紅模糊一片,隱約之間,他忽然聽到海蘭珠那熟悉的聲音,之間朦朧中一個熟悉的倩影領着幾個士兵走了上來。
他用力眨了眨眼,認出最前面的正是自己的愛妾海蘭珠,忙苦笑着大喊道:“事已至此,你還回來幹什麼?”
海蘭珠慢慢地策馬靠了上來,小聲答道:“大人遭此大難,妾身豈能獨善己身、苟且偷生?”
說話間,她已經靠近了趙率教,後面的幾個兵卒騎着馬並沒走上來,而是提着刀警惕地守在一旁,似乎在等着什麼。
趙率教苦笑了一聲,無限憐愛地伸出手輕撫了一下那張精緻柔美的臉龐,嘆氣道:“想不到我們夫妻一場,竟要在這一天共赴黃泉。”
“大人何必如此灰心?妾身雖是蒙人,也知道梁山伯、祝英臺等人的佳話,能和大人死在一起,是我一生最大的榮幸。”海蘭珠一臉平靜地說:“大人,在臨死前,能再抱一抱我麼?”
趙率教仔細端詳了她一眼,便伸手將馬上的海蘭珠抱在懷裡,欣慰地笑道:“得妻如此,夫復何求?蘭珠,等我二人下了陰曹地府之後,還要做一對情比金堅的夫婦,你說好麼?”
“只怕妾身不能陪伴大人了。”海蘭珠忽然冷冰冰地說道。
趙率教只覺得心口驟然一痛,他慢慢地推開懷裡的海蘭珠,只見她手中正緊握着一隻鋒利無比的匕首,用力插在自己的心口上。
“你,你這是爲何?”趙率教驚愕無比地指着海蘭珠問。
海蘭珠的笑容還是和之前一樣嫣然,但是眼神中卻多了一種兇殘狠辣的陰鷙之氣:“對不起,趙大人!妾身不得不先送你上路了!因爲自始至終,我都從未愛過你。我之所以和你在一起,只不過是爲了完成我心中的計劃,而你,只不過是我計劃中的一小部分罷了。現在,你已經失去了應有的作用,也該死了!”
趙率教捂着胸口的傷處,恍然大悟,他舉着刀怒吼道:“賤婦,原來這一切都是你搗的鬼,吃我一刀!”
之前站在一邊的士兵立刻亂箭射來,“嗖嗖”聲不絕於耳,轉眼間趙率教的身上就中了四十多箭,整個人如同刺蝟一般一頭栽倒在馬下,吐了一口血,終於不再動了。
多爾袞領着一小隊韃子兵追了過來,大聲問眼前的海蘭珠:“趙率教呢?”
海蘭珠輕輕地拍了拍手,若無其事地指了指地下的趙率教:“已經死了。”
多爾袞興奮地跳下馬來,提起刀就要割下趙率教的首級,正在此時,一個渾身是血的明軍副將衝了上來,一下子就將他撞了個趔趄。
“天道神明,爾等蠻夷不要殘害我家總兵大人!”他大吼着撲倒在趙率教身上,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他的遺體。
多爾袞氣急敗壞地站起身來,揮刀指着那明軍喊道:“給我射死他!”
那明軍在箭雨中緊緊抱着趙率教,一動不動,也沒有喊一聲求饒,終於,他的身體慢慢軟了下來,身上落滿了箭,一旁的地上也插滿了箭。
多爾袞正待上前割取趙率教的首級,卻聽見谷外喊殺聲震天,大隊明軍將士呼喊着衝殺過來。
他不清楚殺來的明軍將士有多少,只得急匆匆地上馬,帶着手下的士卒撤離了此處,而海蘭珠卻沒有跟着他走,而是故意躲在一旁的樹叢裡,等着明軍衝殺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