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歷了一個血色的白天之後,石河一帶慢慢被暮色籠罩了起來,嗆鼻的火藥味、燒焦的屍體和揮之不去的血腥味,讓每一個身處其間的人,都感受到了如同地獄般的死亡氣息。
雖然是冬天,但戰場上的屍體還是太多了,多到無法讓活着的人搬運出去,只能一把火付之一炬,不管死者是滿清韃子也好,是前明的軍士也罷,還是王家軍的勇士,在火焰下,他們都是一樣平等地化爲灰燼。
這一場戰鬥沒有勝利者,王一凡付出了半數以上士兵的死傷,而多爾袞和吳三桂死傷的數字是他的兩倍。
戚無傷戰死了,雖然他這一輩子都以衝鋒在前爲傲,但是卻奇蹟般地連連從生死一線間的戰場上生還,可是這一次,幸運女神沒有再度眷顧他,就在多爾袞對王一凡發動決死進攻的時候。
他毅然率領手邊最後的士兵,向着如暴風般衝來的敵軍陣中衝了過去。
這是他一生中最光輝的時刻,也是他作爲一員戰無不勝的武將的謝幕之戰。
已經陷入癲狂的韃子兵突然看見一匹棗紅馬如同一道烈火般衝了過來,舉着長矛的戚無傷帶着十幾處傷,渾身浴血地衝進了敵陣。
他手舞長矛,如鬼神附身一樣勇不可擋,但他身旁的幾個親兵卻很快就被驍勇彪悍的韃子兵或用箭射死,或砍於馬下。
但戚無傷就像渾然不知一樣英勇無畏,也許在之前的北京城,他因爲貪圖享受還替王家軍之前積累下來的好名聲,留下了不好的影響。
但這一刻,他用行動洗刷了之前的惡名和恥辱,這一刻,他是一個真正的軍人。
韃子兵沒想到就在混亂的王家軍,竟然還能出現一個如此銳不可當的勇將,紛紛叫喊着散到一旁,戚無傷也無心和這些蝦兵蟹將多浪費時間。
他的眼中,只有那個已經殺紅了眼,準備孤注一擲的滿清攝政王多爾袞,他飛快地騎着馬,向多爾袞的方向直衝過去,上前阻攔的韃子步兵紛紛躲閃到一旁,眼見他和多爾袞的距離只有不到一丈,戚無傷甚至感覺伸手就可以抓住這個狡詐陰險的老對手了。
卻不料從斜刺殺出一員敵將,正是和多爾袞一起前來決死衝殺的多鐸。
他猛地一刀向戚無傷當頭劈去,戚無傷仰頭一躲,多鐸這一刀已將他頭上的頭盔一刀砍落,同時多爾袞旁邊幾個親兵連珠發箭,戚無傷胸口上立刻中了兩箭,踉蹌地從馬上摔了下來。
披頭散髮的戚無傷在草地上滾了幾圈,碎草和塵土將他鮮紅的戰袍弄得灰濛濛一片,就連手裡的長矛也不知丟到了哪裡,一個韃子兵立刻衝上去要砍他的首級,在地上的戚無傷抓住對方握着刀柄砍來的手,奮力一腳,將這個韃子兵踢到一旁,用力地站了起來。
他拔出腰間的寶劍,看了看胸口的箭桿,忍住劇痛用寶劍猛地一揮,將箭桿齊根斬斷。
等他再尋找多爾袞的蹤跡時,卻發現多爾袞已經向着王一凡所在的高坡行得越來越遠。
戚無傷咬着牙,一步步向着韃子兵進攻的方向走去,兩個韃子兵舉着彎刀衝上前,被他奮力砍倒在地,而另一個韃子兵則趁勢從後偷襲,在他的背上用力砍了一刀。
戚無傷只覺得背上一陣火辣辣的痛,卻看都不看就反手一揮,硬是將偷襲他的那個韃子兵連人帶頭砍成了兩半。
他繼續向多爾袞行進的方向走去,但步履卻因爲傷痛和疲憊而變得緩慢下來,多爾袞在馬背上對他回瞥了一眼,帶着冷笑繼續向王一凡的高坡發起衝擊。
兩個韃子騎兵飛馳着向戚無傷衝了過去,戚無傷砍中了其中一人的腿,將他劈落馬下,但另一人卻用馬頭將戚無傷硬生生撞出了三米多遠,沉重地摔在地上。
韃子兵蜂擁衝了上來,戚無傷用最後一絲力氣和他們奮力搏殺了起來,在砍倒了幾個韃子兵後,忽然聽見端着火銃躲在一旁的韃子兵猛地發射,這一次,他終於不支地倒了下來。
韃子兵知道他是個大官,就割下了他的首級,可是沒有多久,戚無傷的首級就被前來支援的李巖奪了回來。
但戚無傷的屍身已經無從找到了,戰場上類似的無頭屍體實在是太多太多,李巖只得找了個精緻的檀木盒子,將戚無傷的首級放在其中,呈給王一凡。
看到木盒內栩栩如生的戚無傷的面容,王一凡頓覺一陣虛弱無力,這場空前的勝利他終於已經獲得了,從此以後,天下就再也沒有人能威脅到自己,可是爲了這場勝利,他付出的代價已經太多。
“封戚無傷爲勇王,以親王的禮儀下葬。”王一凡對李巖吩咐道。
晚上,他破例沒有召開慶功大會,而是讓將士們打掃戰場,自行休息。
多爾袞已死,他的弟弟多鐸也被生擒活捉,王一凡命人將他破腹剜心,以祭奠死去的戚無傷。
除此以外,他還抓獲了大量的俘虜,當然,其中絕大多數都是之前投降的漢人,在對待投降還是死亡這個問題上,女真韃子要比這些漢人果決多了。
絕大多數的俘虜都是在受傷昏迷後被王家軍將士抓獲的,他們在清醒了以後,又有不少人選擇了自盡。
而之前投降滿清的洪承疇、范文程以及孔有德、尚可喜和耿忠明等人,都一個不剩地被抓到了王一凡的帳前。
望着這些衣飾華貴,卻已經剃了滿清發辮的漢人,王一凡之覺得可笑。
他慢慢地站了起來,首先走到范文程的身旁:“範先生,沒想到咱們又見面了。只不過,這一次咱們卻不是以主僕的身份見面,真讓人感慨啊。”
范文程也笑了笑,說道:“還記得之前和將軍在關外練兵,屯田,我這個破秀才踩着一腳的爛泥,很是滑稽,將軍卻誇獎我已經和當地民衆打成一片,因此還賞了我十兩銀子。從那天起,我就想着要爲將軍籌謀天下,沒想到,這個天下現在已經是將軍所有,而我,卻成了將軍的階下囚。現在我不求任何事情,只求一死。”
王一凡卻搖了搖頭:“還是算了吧,今天死得人太多了,有很多都是不該死的,這沒有對錯,之怨命!我聽說先生之前對周易之道也頗有研究,這樣吧,先生就回北京城去,在那裡替人看看相,說說前程吧,若是有空,我也會來和先生敘敘舊。”
范文程沒想到王一凡會放過他,他擡起頭想說些什麼,終於還是又低下了頭。
王一凡擺擺手,讓士兵們將范文程帶了出去,又轉頭來到洪承疇的身旁。
“洪先生,咱們之前可是交過手的,那一次,是你贏了,可是這一次,卻是我贏了。自從那次我輸給你之後,就一路勵精圖治,奮發圖強,不但沒有死,反而又將你抓住了,你現在還有什麼話說?”王一凡笑道。
洪承疇拱拱手,臉上一片茫然,卻輕蔑地不看王一凡的面孔,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傲然樣子。
王一凡見他絲毫沒有懊悔的樣子,忽然裝作大吃一驚的樣子說:“哎呀,你真的是洪承疇麼?”
此言一出,洪承疇猛地轉過頭,對王一凡斥道:“王一凡,這一次老夫被你所害,是時運不濟,非戰之過。你想殺就殺,不要故意想辦法來折辱老夫!”
王一凡笑着說:“你的確不是洪承疇,看起來這次我是認錯人了。對了,還記得當年鬆錦大戰,洪督師替崇禎帝盡節,天下皆知,你必然是假的。”
洪承疇想起當年屈身投降滿清的醜事,不由得面上陣陣發燙,索性扭過了頭一言不發。
王一凡見這些話刺痛了洪承疇,就繼續笑着說:“當日洪大人以身殉國之後,大明朝上上下下都哀悼不已,崇禎帝親自撰寫祭文,登壇拜祭,是多麼得榮光啊,你這個冒牌貨要聽我給你將崇禎帝的祭文念出來麼?”
洪承疇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王一凡卻偏偏不依不饒地念了起來:“維大明崇禎四年五月,皇帝遣官致祭於故兵部尚書、都察院右都御史、薊遼總督洪承疇只靈前而告以文曰,嗚呼……”
洪承疇再也聽不下去了,他氣急敗壞地擺擺手大喊道:“王一凡,你要殺就殺,何必多言。”
王一凡這才停住了口,對一旁的親兵喊道:“你們去將這個冒充洪承疇的小人拖出去斬了,記得,要告訴天下人,這個投降滿清的漢奸大學士只是個冒牌貨,知道了麼?”
旁邊的親兵連連應承,立刻就將洪承疇拖了出去。
孔有德、尚可喜和耿忠明見王一凡毫不客氣地就處斬了洪承疇,但卻看到他因爲之前的交情而放過了范文程,心裡的求生意願大增。
其中的耿忠明更是大喊道:“陛下請刀下留人,咱們曾經在皮島上相交一場,我還救過陛下的性命,難道陛下都不記得了麼?”
王一凡微笑着走到了耿忠明的旁邊,點點頭說:“不錯,之前我去皮島拜見總兵毛文龍的時候,曾經見過你,對了,這二位我也有印象,只是不知道,你們怎麼也和韃子混在一起。”
耿忠明的頭上滿是汗水,他知道現在是生死攸關的時候,嘴巴上服點軟可能就保住了一條命,忙辯解道:“陛下請聽我解釋,自從朝廷撤了東江鎮之後,我們弟兄就走投無路,聽說袁大人也被崇禎帝害死,咱們就想繼續投效大明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所以……”
“所以,你們就毅然剃了腦袋瓜子上的頭髮,去投降了滿清的皇太極,是麼?”王一凡笑着問道。
耿忠明見他的語氣不善,隨時有可能要自己這些人的性命,就趕忙道:“陛下,我們兄弟幾人身逢亂世,又是孤懸海外,舉目無親,無依無靠,實在是沒有辦法,才投降滿清的。爲的就是先保存自己,然後再找機會豎起義旗,替王師平定滿清韃子。”
一旁的尚可喜和孔有德也趕忙跟着附和了起來,王一凡見他們爲了自己的小命而百般乞求,心裡一陣鄙夷,就笑着問:“這麼說來,你們也算是選了一條救國的線路了?不過這個線路卻是曲線,看起來我還真低估了你們的民族情結了。那麼你們現在想怎麼樣?”
耿忠明見王一凡的語氣有些鬆動,以爲他有心放自己這些人一馬,忙道:“我們希望歸順大晉,替陛下盡心盡力,對於關外的局勢我們再熟悉不過,對於陛下平定關外一定大有幫助!”
王一凡笑道:“原來,你們打算再投順我,這其實也不難,自從我北伐以來,一路上招撫的前明降將也不少了,多你們幾個倒也沒什麼,不過……”
耿忠明見他的話頭有轉折,忙問:“不過什麼?”
王一凡冷笑道:“不過你們先跟大明,後投滿清,現在又要降我,這莫非就是所謂的三姓家奴?若是我收留了你們這些人,那麼天下人會怎麼看我?真是不好意思了,出關討伐滿清的事情我自然會派人妥妥辦理,就暫時不需要你們幾個了,你們還是去九泉之下,再考慮自己的安息之地吧!”
說完,王一凡就擺擺手,讓親兵將這幾人也推出問斬。
李巖見幾個主要俘虜都被處理掉了,就上前問:“陛下,現在咱們大獲全勝,還得乘勝追擊,讓吳三桂和滿清的餘孽沒辦法組織起防禦,這樣才能一舉平定天下。”
王一凡點點頭:“沒錯,大軍在此地休息一夜,明日立刻發兵山海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