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在一望無際的藍藍大海上隨風航行,船舷不斷變換着方向,很快王一凡等人就辨不明方向了。
此刻,那船伕的指南針就派上了用場。
小小的指南針雖然是漢人的發明,但用於航海,卻要晚得多。
起初是將淬過火的細小磁針放在水盤上來辨別南北,但薄如紙片的小磁針在搖晃的船隻上卻很難顯示出正確的方向。
後來還是不斷侵犯大明海疆的倭寇對指南針進行了改進,他們在船尾上安裝了不用水盤的立針尖,並稱之爲旱磁針。
很快沿海的明朝漁民就將這個法子學了去,並推廣開來。
根據指南針的方向指示,這條船正在順流南下,慢慢向着山東半島的方向駛去。
由於不懂得駕船掌舵之術,這艘船始終由這個黑臉膛的船伕操控。
他熟練地操縱着船,一連三天三夜不眠不休,通過這幾天和他的閒聊,王一凡知道了這個大漢姓耿,山東人士,但多問幾句,這個大漢就不肯說了。
這一夜和風習習,大船在一個個波浪裡起起落落,操舵的老耿忽然來了興致,終於摸出懷裡的腰牌,對王一凡等人亮明瞭自己的身份:“王大人,久仰大名。其實在下是左都督毛文龍大人帳下的副將,我叫耿仲明。”
玉格格和蘇沫兒等人齊齊變色,王守義更是拔出了腰刀擋在前面。
王一凡卻面不改色,彷彿早就知道了這大漢的身份似的,他輕輕按下王守義手中的刀,笑着問道:“請問耿副將此次有何貴幹?”
“大人言重了!”耿仲明忙擺了擺手:“其實我這次本是帶了十幾條船在盤錦附近收購山參等物,準備販賣後充作軍資。其他的船已經先回了皮島,我因爲一些事情耽誤了,就多留了一晚,沒想到正好遇上大人。”
他瞥眼看了看玉格格和蘇沫兒,意味深長地說:“這二位,只怕是大人從瀋陽救回來的貴客吧?”
王一凡忽然笑了起來:“想不到耿副將真是目光如炬,一下子就認出來這二位並非常人。實不相瞞,她們就是和我朝新近聯盟的科爾沁部玉格格和侍女蘇沫兒。”
“想不到居然還是個千金格格,在下失利了。”耿仲明微微欠了欠身,對玉格格行了個禮,忽然疑惑道:“可我好像聽說,玉格格已經被多爾袞擄到瀋陽,當了皇太極的西宮福晉了?”
“一言難盡。”王一凡笑着將之前的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其中的曲折和驚險之處,聽得耿仲明不禁連連稱奇。
“想不到我這一逗留,居然還陰差陽錯立了功了,真是萬幸啊。”他笑了起來,剛纔的緊張氣氛立刻被他的爽朗笑聲一掃而空。
王一凡在心裡暗自忖度着,這個耿仲明雖然日後投降了皇太極,併成爲滅亡南明的三藩之一,但此刻他仍然是毛文龍的部將,應該暫時不會對己方有什麼不軌之心。
就在他沉思時,耿仲明忽然說道:“其實,我這一趟不光是販賣遼東特產,毛都督更交給了我一個任務,就是想辦法找個能和袁大人說得上話的人。聽說王大人新近才娶了袁大人的千金小姐,這個人選非你莫屬。”
此話一出,玉格格和蘇沫兒頓時大吃一驚,但很快,她們就低下頭不再說話了。
可王一凡卻看得出,玉格格的沉默不語中,藏着深深的失落和黯然之色。
但此刻絕非是談及兒女私情之時,王一凡忙就着耿仲明的話題問:“聽說毛都督在女真人的後方經營皮島,搞得有聲有色,據說還拉起了一隻二十萬人的大軍,不知可有此事?”
耿仲明的臉上頓時尷尬不已。
在當時,將官虛報人馬以冒領糧餉的現象比比皆是,雖然目下皮島上聚起了十萬之衆,但除了老弱婦孺和商旅漁夫外,可堪一戰的士卒不過兩萬人,雖然毛文龍上下一致對朝廷聲稱有二十萬的數目,但在王一凡的面前,他也不好睜着眼說瞎話。
“這個……”他眼珠子一轉,忽然故意轉開了話題:“其實兵不在多,在於將帥的調配而已。我毛都督率軍孤懸海外,開創了軍事重鎮東江鎮,在和女真人的交戰中頗多勝績,這一點足以顯示出我東江官兵的作用,大人,你說是麼?”
王一凡也哈哈大笑了起來,現在袁崇煥畢竟還沒有和毛文龍撕破臉,自己也就沒必要繼續擠兌下去了。
“耿副將,不知道毛都督此次請我去有何用意?”他笑着問道。
耿仲明的臉色漸漸開始凝重起來:“毛都督率軍駐守東江,遠離朝堂,其中的各種情況很難及時傳到朝廷裡,聽說朝中的東林黨人對我東江官兵的意見很大。不時有人蔘奏彈劾毛都督擁兵自重,襲擾盟邦和虛耗糧餉,不知道袁大人那裡是怎麼看的?”
“袁大人剛剛擔任了遼東巡撫之職,對東江鎮的情況並不瞭解。所謂耳聽爲虛、眼見爲實,既然這次毛都督親自派耿副將你出來聯絡,足見東江鎮官兵的赤忱愛國之心,我看耿副將你還是不要多慮,只專心練兵秣馬爲宜。”王一凡慢條斯理地說。
眼見這個王一凡爲人謙和,說話不卑不亢,耿仲明的面色才慢慢舒緩開來。
其實此次他逗留在盤錦,倒並非完全是其口中聲稱的那樣,而是存心想要和女真人搭上聯繫,商談停戰和議事宜。
只不過看王一凡等人突然到來,他才急中生智改口應付,好不容易纔將自己的意圖掩飾住了。
但耿仲明的心事早被旁邊的王一凡洞若觀火,若非他之前早就從歷史書中得知了毛文龍的兩面派作風,恐怕就被這個貌似忠厚的山東漢子給生生瞞騙了過去。
兩個人各懷心事地寒暄了幾句,就駕着船繼續向皮島的方向而去。
耿仲明對這一帶的海事非常熟悉,操着船的時候不急不慢、心平氣和。
有時候海上連續三天沒有颳風,眼瞅着大船像靜止在海平面上一動不動,就連王一凡也忍不住勸道:“我們搖櫓划槳不行麼?”
耿仲明沉穩地搖了搖頭:“即便是划槳行船,這麼大的船身也很難在萬里海路上前進半寸。”
“可是我們不能老在原地不動吧?”王一凡急切地問。
耿仲明吃驚地望着王一凡,像是看到了瘋子一般:“王大人,你不是在說傻話吧?大海總是喜怒無常,行船者不能和它對立蠻幹,而要儘量順從它的性情,方爲上上之策。”
“這就是順水行舟的道理啊。”他補充一句道。
王一凡不再爭辯,就像是這個慣於行船的山東大漢一樣,出身於浙江沿海的毛文龍應該也是見風使舵的行家裡手,這興許是從小便航行大海的生涯,讓他們的性格變得如此圓滑,並善於把握住有利於自己的形勢,而不會像袁崇煥那樣,一門心思只爲了達到忠君報國的目的,而奮鬥不已。
不過就在第四天,海面上的風卻忽然起了。
海流推動着大船穩穩向東移動,但船身仍時不時偏離航線,幸得耿仲明不斷及時校正,這才讓大船始終向着目的地皮島的方向,不斷行進。
又過了幾天,海面上的風突然更大了起來。
更要命的是,一直晴朗的天空也猛然間暗了下來,緊接着就下起暴雨來。
颶風捲起海浪,將大船拍打得搖搖晃晃,瓢潑般大雨從天而降,將船身打得啪啪作響。
一直都穩若泰山的耿仲明,也變了臉色:“王大人,恐怕一場罕見的大風浪要來了。在海上航行了這麼久,我還從沒見過這麼大的暴風雨。你趕緊回船艙安撫好玉格格他們,我在這裡守着,一旦出現什麼不測,你們一定要保住船艙裡的木板或其他能漂起來的東西,能不能挺過這一次暴風雨,我也沒把握,咱們只能自求多福了。”
王一凡情知他此言非虛,這個行船如尋常走路的傢伙居然也會說這種泄氣的話,可見當下的形勢究竟有多麼糟糕了。
他忙跑回了船艙,只見艙內的三人已是一臉惶惶之色,忙安慰道:“沒事,大家稍安勿躁。海上的風浪是常有的事情,我相信耿副將一定有辦法挺過去的。”
玉格格和蘇沫兒這才長出了一口氣,王一凡一把將王守義拉到一旁,小聲吩咐道:“你趕緊去準備一下,一旦要是真遇到什麼意外。我護住玉格格,你保住蘇沫兒,一定要讓她們安全返回陸地上。”
王守義點了點頭,便到船艙裡面收集各種海上的逃生用具去了。
鹹溼的海風不斷從船艙外灌了進來,呼嘯的風聲竟如受了重傷的野獸般,讓人心驚膽戰,風雨聲混着船外的波濤聲,讓艙內的衆人聽了以後,忍不住暗暗一驚。
玉格格衣衫單薄,在艙內坐了一會後,漸漸抵受不住冷雨的侵襲,微微顫抖起來。
王一凡走到她身邊坐下,用自己的身體爲他擋住了身側的風雨,低聲問道:“玉兒,你還冷麼?”
玉格格低眉道:“還好,只是有些害怕,不過有你在我身邊,就好多了。”
王一凡聽得她的柔聲細語中帶着止不住的顫音,知道她身體已然抵擋不住,便脫下長袍披在她的身上。
玉格格抓着身上的長袍,眼睛裡滿是感動,更感到袍子上還帶着王一凡身上的溫暖,心中不由得一陣甜蜜,竟忍不住低頭莞爾一笑。
王一凡卻不明就裡,黑暗中見她的頭髮被雨絲打得溼漉漉的,兩排潔白的貝齒若隱若現,再加上兩頰旁的淺淺梨渦,別有一番動人的芳姿,竟看得愣住了。
他湊上頭,想在她耳旁說一句話,卻不料玉格格恰好在此時轉過頭來,兩人竟在此時碰到了一起。
王一凡的嘴脣無巧不巧地碰到了玉格格的臉,只覺脣角邊傳來一陣如凝脂白玉般的柔滑感覺,不由得心中一動,忍不住又吻住了她的櫻脣。
玉格格的身子顫了一顫,沒有一絲反抗,便迎着他的嘴脣,動情地吻了起來。
一旁的蘇沫兒早知趣地向船艙深處走去,王一凡只覺得玉格格的嘴脣芬芳甘甜,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冷意,忙將她攬在了懷中。
玉格格滿心歡喜,就勢將頭靠在了王一凡寬厚的肩膀上,心裡充滿了無盡的柔情蜜意。
此刻就算是世界末日來臨,她也毫不後悔。
只盼和身邊的王一凡就這樣緊緊抱在一起,永不分離。
卻聽見王一凡低聲說:“玉格格,對不起。我剛纔實在是情難自禁,你千萬別見怪。”
玉格格卻輕輕掩住了他的口,一張俏臉早變得紅彤彤一片,也低聲回答道:“其實,我也早就喜歡你了。還記得上次在敖包旁,我許下的心願麼?從那時起,我就想永遠和你廝守在一起,永不分離。”
王一凡猛地一怔,沒想到這場意外來的大風雨,居然惹得玉格格對自己吐露心聲。
他也暗暗回想起,自從在破廟裡和她共處一夜之後,心裡對這個機敏熱情的蒙古女孩兒,其實也早已動心。
若不是中間變故重重,倆人說不定就牽手走到了一起。
但覺她的身子軟軟地靠在自己的身上,少女的幽香不斷傳到鼻子裡,竟也心醉神迷起來。
可一轉念,他就想起了還在錦州城裡苦等自己的袁芳,不免又是一陣猶豫起來。
他的反應立刻被心思細密的玉格格察覺到了,她慢慢地坐了起來:“我知道,你和那個袁芳小姐已經成了親。也許是我的運氣不好。呵呵,我總以爲自己能看透天下大勢,卻不料連眼前的形勢都看不破,真是醫人者不能自醫。”
王一凡聽她語氣低落,正要出言安慰,卻只覺得船身一陣巨震,猛地上下搖擺了起來,緊跟着一個大浪就轟了進來,將船艙內的衆人打得立足不穩,紛紛跌倒在地。
王一凡只覺得全身一涼,整個人都被冷水包裹住了,口鼻裡嗆了一大口鹽水,忍不住大聲咳嗽起來。
他忙伸手向旁邊一摸,卻發現玉格格方纔的立身處已是空無一人,轉頭一看,竟發現她被倒退出去的水流卷出了船艙,竟向着船外的方向快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