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以後,洪水仍然沒有退去,李仙鳳組織着能聯絡到的一切官員和武將在城頭上議事,他們立刻派出最後的兵馬控制了城內所能找到的幾條船,收羅起來。
李仙鳳看見衆人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嘆息道:“我身爲封疆大吏,守土有責,這次因爲要打退王家軍的進犯,不得已纔出此下策。將來朝廷若有責罰,當然是由我一人承擔,與諸位無關。”
陳永福忙道:“大人,現在再糾纏這些已經於事無補了,開封城看來已是不能再留了,當務之急,咱們要儘快將周王殿下等人營救出去,這纔是頭等大事。”
正在說話間,一個軍曹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大喊道:“啓稟大人,根據外面得到的情報,城外被淹的是曹操羅汝才的人馬,而王一凡的部隊早在洪水之前就移營到了高地,現在他們正在安排船隻,隨時準備攻入開封城!”
“什麼?”李仙鳳聽了以後大驚失色,他猛地抓住那個軍曹的領口問:“你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怎麼可能?這個王一凡難道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這不可能。”
那軍曹被他抓得呼吸不暢,滿臉通紅地說道:“此事千真萬確,還請大人迅速決斷,否則一會就跑不掉了。”
陳永福也趕緊說:“大人請息怒,我看這個王一凡是一時僥倖罷了,不過從此事上來,此賊也是命不該絕,咱們得立刻準備後路了,要不然等賊人殺到,那可就全完了!”
李仙鳳只得無奈地鬆開雙手,命人將糧食搬上搜羅來的大船上,命令士兵升帆起錨,向着周王府的方向駛去。
這支船隊在水面上行駛過,一路上遇見在水中抱着木頭和盆掙扎的百姓,只當沒看見,但凡有人不顧一切地想伸手抓住船幫爬上來,都被士兵們用弓箭和大刀砍了回去。
好不容易行駛到了周王府,只見周王帶着一衆眷屬站在王府的紫禁城城頭上,正手扶着城垛等人來救,看到李仙鳳的身影后,忙在幾個內臣的攙扶下走上了船。
船上的百官立刻向他跪下行禮,周王拉着李仙鳳的手失聲痛哭起來,他這一哭,周圍的人也都悲從中來,跟着一起泣不成聲。
李仙鳳微張着口,顫聲道:“卑職奉命守衛開封城,沒想到居然落到今日的結果,就算是粉身碎骨,也無法贖我的罪過!”
周王嘆口氣,出聲安慰道:“這也是天意啊!李巡撫,若是沒有洪水的話,咱們也遲早被王賊困死在開封城中,看起來這是咱們開封城在劫難逃啊!”
李仙鳳忙道:“王爺,如今這些話咱們也不說了,我這次率船前來,就是要來護送王爺和宮眷們離開這裡,北渡到黃河避險。聽說王賊並沒有在這次洪水中全部潰敗,還有不少人逃到了高阜處,料想不久後就會趕到這裡來劫掠,咱們絕不可在此久留,還請王爺當機立斷。”
周王只得點了點頭,李仙鳳立刻將周王和衆宮眷等六百餘人送上船,順着大水從北門行駛出了開封城,向河北的方向駛去。
等到王一凡得到周王等人撤離開封的消息時候,已是天色大亮,因爲黑夜裡不敢妄自派船發兵,更擔憂黃河水流湍急,怕造成無謂的傷亡,因此王一凡直到洪水變緩時才下令將軍中水性好的士兵們集合起來,乘坐船隻將開封城內的倖存者都救出來,送到朱仙鎮裡賑濟救治。
到了日上三竿之時,洪水已經慢慢退去,不少土匪和劉芒趁着王家軍未到之前,已經乘坐着小船進入城內洗劫擄掠,更有不少守城官兵也跟着一起禍害百姓,但過了沒多久,王家軍的將士就乘坐着大船趕來,將這些趁火打劫的賊兵殺得一乾二淨。
他們一邊將難民們救上船頭帶走,一邊想着周王和各處府衙的方向駛去,只見滔滔的洪水上,飄滿了大大小小的浮腫屍體,鮮血染紅了黃渾的洪水,等到王家軍將士們在周王府打敗了一批趁亂前來洗劫的官兵後,才從俘虜的口中得知,李仙鳳已和周王等人連夜乘船離開了開封城,北上河北逃難了。
王家軍將士們只得繼續一邊營救災民,一邊重整隊伍,羅汝纔在吉珪和幾個親兵的簇擁下趕到王一凡設在朱仙鎮的臨時指揮所,他聲淚俱下地說:“大元帥啊,這次都是那個天殺的李仙鳳搗的鬼!我的二十萬大軍啊,就這麼一夜之間全完了!大元帥啊,你還是讓我也和他們一起去了吧!”
說着,他就裝腔作勢地從腰間拔出寶劍,做出要抹脖子自殺的樣子,王一凡忙上前攔住了他,一陣好言相勸,將他安置到了自己設在附近的一個帳篷內。
羅汝才和吉珪兩人狼狽不堪,知道現在因爲自己的大軍被洪水淹沒,在王家軍裡也就變成了可有可無的人,只得相視一下,苦笑了起來。
羅汝才垂頭喪氣道:“真是後悔沒聽先生的話,這才鬧到了現在這種地步,現在咱們兩手空空,全無一點勢力,我看王一凡肯定不會再容我們,只怕很快就要找個藉口將我除掉了。”
吉珪看着他那副灰頭土臉的樣子,卻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羅汝才望着他的古怪樣子,疑惑地問:“先生這是怎麼了?難道是瘋了麼?”
吉珪停住了笑,指着羅汝才道:“俗話說不打落水狗,咱們雖然現在人馬盡失,但我看卻比之前安全得多了,起碼王一凡等人不會再因爲咱們手握重兵而忌憚咱們,我向將軍保證,接下來一段時間咱們必然是吃好喝好,絕不會有一點慢待,更不會被他藉機除掉。”
羅汝才聽了後先是一喜,但很快臉色又重新黯淡下來:“這又有什麼值得慶幸的呢?咱們現在就如同抽了骨頭的猛虎,只能任人擺佈罷了。”
吉珪搖了搖頭:“將軍此言差矣,若將軍是劉禪劉後主那樣的窩囊小人,這當然是一件最不幸的事,但我看將軍現在的名聲還在,只要能看清王一凡處心積慮的真實面孔,日後尋機而動,不愁不能東山再起。”
聽了這句話,羅汝才的精神才稍微振奮起來,他湊上前問:“莫非先生已經知道這次洪水是王一凡的詭計?”
吉珪微微一笑,對羅汝才道:“王一凡這點鬼魅伎倆就連將軍都瞞不過,又怎麼能騙得過我呢?這一次水淹開封,獨獨他王家軍在洪水到來前就移營到了高阜處,因此大軍機會是毫髮未傷,而咱們卻被矇在鼓裡安置在低窪處,這才吃了大虧,若說他是未卜先知,恐怕無人能信。我聽說官軍在開掘黃河前就曾派過一支人馬出城報信,這路人馬就是從王一凡的防區經過,聽說還和守衛的王栓等人發生了一場激鬥,當場抓了幾個俘虜,但很快就被他們斬了……”
“對對對,這是王一凡欲蓋彌彰,故意要殺人滅口!”羅汝才恍然大悟地說。
吉珪連連點頭,小聲說:“將軍真是一點就透,不過咱們現在形勢不如人,對這些事情必須置若罔聞,每日裡只管尋歡作樂,做出醉生夢死的姿態,讓王一凡他們放心。但在暗地裡,卻要不斷找尋機會,再度召集和聯絡以前的舊部,圖謀東山再起。”
羅汝才聽了這話,感動得淚流滿面,他一把抓住吉珪的手,顫聲道:“現在我到了這副山窮水盡的地步,先生對我都是不離不棄,真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啊!日後我若能東山再起,一定對先生言聽計從。”
吉珪也緊緊抓着羅汝才的手,小心翼翼地和他吩咐了幾句,就和他一起喝酒作樂起來。
王一凡獨自一人在廳內呆坐,心裡頗有悔意。
現在開封城雖然落在了自己的手中,卻早已是一個千瘡百孔的死城,該抓的周王和李仙鳳等人全部都跑了,只留下幾十萬受災的饑民等着賑濟。
大軍雖然僥倖躲過了洪水,但士氣卻因此變得低落下來,開封城周圍的府州也因爲洪水的侵襲而變得殘破不堪,現在需要找一個安身之所重旗鼓,並且重新籌措糧草物資,以爲後面的軍事行動做打算。
牛金星的建議唯一讓王一凡斬除掉了羅汝才這個心腹大患,但現在幾乎已經完全失勢的羅汝才,王一凡卻不能再對他動手,相反還得好酒好肉地招待他,替他壓驚。
而因爲少了羅汝才這二十萬大軍,王一凡的聲勢也減弱許多,根據探馬來報,不光是江南的敵人對河南躍躍欲試,就連陝西的李自成和四川的張獻忠也都虎視眈眈,起了前來進攻的想法。
但當時牛金星在提出借刀殺人這個計策時,王一凡卻沒有反對,那麼現在他也必須守住這個秘密,不讓外面的將士知道,否則不惟他的仁義名聲掃地,就連周圍的義軍也都會有了前來討伐他的口實,跟着大舉來犯。
他暗暗後悔當初不該讓李巖帶着人馬去襄樊一帶追擊左良玉,若是這個足智多謀的軍師留在自己的身邊勸誡,一定不會讓自己犯下如此大的錯失。
這些天來,一路上看到的種種災民慘狀都在他的腦海裡不斷浮現,那一聲聲慘叫和呻吟聲害得他夜不能寐,兩個眼窩也因爲睡眠不足而變得一片烏黑並深深陷了下去,更覺得頭腦昏沉,渾身無力。
他只得下令,將人馬開到許昌附近,一面重新休息整頓,一面在當地徵集糧草,此刻,一個消息從關外傳來,讓他吃驚不已。
洪承疇自出關和清兵在鬆錦一帶對峙後,起初還是嚴守法度並不急於進兵,清軍的統兵大將多爾袞見洪承疇的兵馬嚴整有序,頗有法度,倒也一時不敢前來進攻,也都深溝高壘地和他對峙起來。
雙方不斷派出小股人馬互相試探攻擊,一時間殺得不分上下、難解難分,但崇禎帝因爲陝西、河南和四川一帶吃緊,急需要洪承疇打敗清兵率軍回師關內,因此他連連派出敕使命洪承疇主動出擊。
雖然洪承疇明知道清兵防禦森嚴而且人多勢衆,但在催逼之下也只得帶着楊國柱、王樸、唐通、白廣恩、曹變蛟、吳三桂、王廷臣、馬科等八位總兵的十三萬馬步軍出戰。
而就在此時,皇太極卻親率大軍從盛京趕來增援,截斷了松山和杏山間明軍的聯繫,並切斷了明軍的糧道。
洪承疇親率人馬衝擊清軍大營,卻被皇太極和多爾袞奮力打退,反而折損了許多人馬,營內將士因爲缺糧而人心惶惶,更害怕清兵的勇猛,因而人人心懷逃意。
就在當日晚上,大同總兵王樸第一個率部逃遁,而馬科和吳三桂也跟着逃離,清軍趁勢掩殺,明軍的十三萬大軍頃刻間土崩瓦解,被斬殺者多達五萬三千多人,自相踐踏和被趕入海里淹死的人更是不計其數,洪承疇只帶着殘兵萬人,被清兵牢牢圍困在松山上,彈盡糧絕。
清兵在降將夏承德的內應下一舉攻破松山,俘殺曹變蛟等將領,生俘洪承疇。
而困守在錦州城內的祖大壽見外援已絕,便率衆出城投降,關外之地盡陷清兵之手。
起初洪承疇寧死不降,並以絕食相抗,卻最終在范文程的勸說下屈膝投降,拜皇太極爲主。
而這個范文程,竟然正是上次王一凡出關追擊皇太極時,留在錦州城內的範秀才。
他因見袁崇煥被崇禎帝冤殺,王一凡更是當即造反,情知自己也會因此受到株連,便連夜逃往盛京,投降皇太極並得到重用,此次鬆錦大戰,就是出自他和多爾袞的調度和部署。
得知了這一切以後的王一凡深深嘆了口氣,現在清兵羽翼已豐,已經具備了和大明爭奪天下的實力,而自己卻在河南一帶還未站穩腳跟,不由得更加憂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