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戰場的工作很快就完成了,一具具韃子兵的無頭屍體被堆在了山谷正中,澆上火藥和油一把火點燃。
熊熊火焰頓時沖天而起,把半邊天空照映得通紅一片,一陣強烈的焦臭味瞬間彌散開來,坐在馬背上的王守義也忍不住掩住了鼻子,差點沒當場吐出來。
王一凡見狀,忙上前拍了拍他的後背,遞過壺水讓他喝下,微笑着說:“守義,慢慢你就會習慣了。以後像這種場面還多着咧。戰亂年代,人命就像是野草一樣低賤,一不留神就是身首異處。但是你要記住,我們這些人頭可斷、血可流,但任何時候都要挺起胸膛、絕不認慫!知道了麼?”
“知道了,乾爹!”王守義大聲答道。
身後的曹文昭策馬追了上來,沉聲問道:“大人,我們現在已經將韃子的使節團殺得乾乾淨淨了,下一步該怎麼辦?”
王一凡揮揮手招過一旁的戚無傷,吩咐道:“來這裡伏擊之前我就想過,你和曹大人帶着金銀禮物和韃子兵的首級,立刻回寧遠城向趙副總兵覆命,將這裡的情況告訴他,讓他派兵對科爾沁部遙做進攻姿態。我和守義帶着剩下的弟兄原路返回科爾沁大營繼續斡旋,都聽清楚了麼?”
曹文昭一聽就急了:“大人,這個莽古斯是個風吹兩面倒的牆頭草,我們這次在科爾沁部的勢力範圍內殺了女真人派出的使節,動作不可謂不小,只怕他不敢惹禍上身,會對大人你不利啊!”
王一凡卻笑着搖了搖頭:“你只說對了一半,我們這次襲殺了女真的使節團,的確會給莽古斯帶來巨大的心理壓力。但即便他抓了我們去向女真人討好請罪,只怕也無法重新挽回女真人的信任。所以我們這一次,是把他逼向了和大明結盟的死路。”
“可是大人就這麼孤身犯險,實在是太不安全了。”曹文昭一臉緊張地說:“要不這樣吧,我帶着手下替大人回去談判,大人你就和戚兄弟帶着金銀禮品回去請趙大人的援軍策應,這樣纔是萬無一失的佈置。”
一旁的戚無傷也哇哇地嚷了起來,爭着要代王一凡回去談判。
“好了,你們倆都不要爭了。我主意已定,軍中令出如山,你們領命執行就是了!”王一凡臉色一沉,正色道。
衆人見他如此堅決,只得領命分頭執行去了。
王一凡和王守義領着三十騎親兵,換上了從女真使節團劫來的高頭大馬,順着原路返了回去。
經過大半夜的激烈廝殺,這隊騎兵個個都有些疲倦,草原的夜寒冷異常,哈出口的熱氣很快就在面頰前結成碎冰,衆人下意識地把身體縮在衣服裡,身上的戰甲和袍子上帶着一片片凝結了的血跡,坐在馬上搖搖晃晃的,竟有些人忍不住眯着眼睡着了,
眼見快到了之前的宿營地,忽然聽見四周響起一片馬蹄和嚎叫聲,成百上千的蒙古騎兵舉着火把和刀弓突然圍了上來,二話不說就把王一凡一行人圍在當中。
衆人被這突然的一幕給驚得猛醒過來,還沒等王一凡招呼就立刻原地圍成個圓陣,緊張地面對着一層層圍上來的蒙古騎兵,擺出一副拼死一搏的架勢。
“大家不要慌!不要先出手,等弄清楚狀況再說。”王一凡沉聲喊了一句,拔出腰間的紫陽寶劍在空中虛劃了一下,大聲問道:“來的是什麼人?我們是大明朝廷派來和你們大汗談判的使節。我是大明的千總王一凡,現在請你們的首領出來說話。”
周圍的蒙古騎兵並不答話,縱馬在這三十餘騎的身邊繞着圈疾馳起來,馬蹄揚起的灰塵滾滾而起,竟將這一帶團團籠罩在一片灰霧茫茫中。
灰霧中一個身材高大偉岸的蒙古人舉着彎刀策馬走了出來:“原來又是你這個王一凡!還記得我那仁畢力格麼?我現在是奉了大汗的命令,特來請你們過去談判。希望你們乖乖放下手中的武器,不要逼我們動手。”
“乾爹,現在怎麼辦?”身旁的王守義望着周圍密密麻麻的蒙古騎兵,稚嫩的臉上也不禁變得煞白一片,周圍的三十騎親兵也都緊張得抓緊了手中的武器,只等王一凡一聲令下。
王一凡低眉沉思了一下,將手裡的寶劍丟在地下,同時解下身上的牛角硬弓和箭壺也扔了下去,大聲答道:“好!我們這就放下武器,快帶我們去見莽古斯大汗!”
周圍的手下見狀,也紛紛丟棄了手中的武器,那仁畢力格揮了揮手,百十名蒙古騎兵飛身下馬,將地上的武器一一撿走,將王一凡等人趕下馬押在隊伍當中,奔着北方的大營緩緩奔去。
王守義轉頭低聲問:“乾爹,我看這其中是不是有詐?現在我們手無寸鐵,可得多加小心纔是。”
“守義,你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典故麼?”王一凡微笑道:“莽古斯是個明白人,要是想殺了我們的話,就不會帶我們走這麼遠了。我看他估計是知道了我們襲殺女真使節團的事,感到面子上過不去,就派了這些人過來殺殺我們的威風,好在談判桌上找回點面子。”
正說話間,只見又是數十騎從前方飛奔過來,爲首的一人穿着黃色的交領窄袖袍服,腰間用一條玉帶緊束,上面微微顯出一片細密的褶子,顯得矯健異常,
他的頭上戴着個綴滿珠寶的後檐帽,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出頭的樣子,衝到隊伍前用力一拉繮繩,胯下的駿馬長嘶一聲,雙蹄離地,一下子就停了下來。
“給我把這些漢人全殺了!”他手按繮繩在馬上大喊道。
那幾十騎隨從立刻翻身下馬,舉着長刀就衝了上來。
王一凡和周圍的手下立刻就緊張起來,雖然人人都是手無寸鐵,但是大家都圍成了團準備做殊死一搏,就算是死,也要拉上幾個墊背的。
那仁畢力格見狀忙阻攔道:“殺不得啊,大貝勒!汗王親口吩咐一定要帶這些人去見他……”
“汗王可知道這些人在半路劫殺了女真使節團?”那個貝勒緊跟着跳下了馬,舉着辮子指着那仁畢力格。
那仁畢力格聞言一驚,搖了搖頭,嚅嚅道:“這個汗王倒是不知道,不過……”
“好!我來告訴你,這羣漢人明爲前來談判結盟,但卻分明是包藏禍心。這一次在我們科爾沁的地盤上劫殺女真使節團,就是爲了將我們科爾沁部強行推到和女真人爲敵的一面。所以這一次絕對不能留他們的活口。”說完他就一把推開了那仁畢力格,走了上去。
王一凡也從人羣中走了出來,哈哈大笑了起來。
“都死到臨頭了,你還笑什麼?”這個蒙古貝勒舉着鞭子問。
“我笑你這個人沒有腦子!”王一凡收住笑容道:“既然你知道我殺了女真使節團,女真人會遷怒於科爾沁部。那你以爲殺了我們向皇太極請罪,就可以彌補了麼?你實在是太高看那些女真人了。且不說你解釋不清我們這票人的由來,單說之前若他們對你們心無芥蒂的話,風涼山大戰爲什麼還讓你們的人當炮灰白白送死?”
這句話一出,親臨風涼山大戰的那仁畢力格也有些猶豫了,一擺手讓自己的手下擋住了那貝勒爺帶來的幾十人:“貝勒爺,我看他說的倒也不無道理!”
“你懂什麼?這些漢人最善嘴上功夫,此刻只不過是爲了保命而想出來的說辭,若真是和他們結盟而得罪了女真人,我們科爾沁部就徹底萬劫不復了!”那蒙古貝勒轉頭斥道。
王一凡又笑着搖了搖頭:“說你笨,你還不承認。現在你們科爾沁部已經開罪了女真人,現在還想和我們大明爲敵麼?莽古斯大汗要是知道有你這麼個兩面樹敵的兒子,真不知道他作何感想。”
“好一番犀利的說辭,查哈大哥,我看你是說不過他了。”一陣清脆悅耳的女聲從遠方傳來過來。
一匹膚色純白如雪的駿馬輕輕奔了過來,馬上一名颯爽英姿的女騎手帶着微笑停了下來,頭上的皮帽上綴滿了珠翠,一張光潔秀媚的臉蛋微微擡起,眉目如畫,櫻脣裡兩排貝齒若隱若現,一副說不出的雍容華貴之氣。
“原來是你?”王一凡的眼前一亮,這個女孩卻是他之前在破廟裡匆匆一別的玉格格。
玉格格卻沒有理會他的異樣神情,而是抽出一個羊皮卷大聲唸了起來:“汗王有命,速帶明朝客人前往大營一敘,不得爲難怠慢。”
“那父汗可知道這些漢人劫殺了女真使節團?”查哈貝勒急切問道。
“父汗不僅知道了不久前發生的事,就連大哥你帶着數十名親兵連夜趕來的事情都瞭如指掌。要不然怎麼會派我親自前來傳達他的意旨呢?”玉格格收起了手中的羊皮卷,笑吟吟地說。
“看起來莽古斯大汗倒還是個明白人,這下子可以把我們的馬匹還給我們了吧?一路上被你們像是犯人般押着走路,腳底板都快磨通了!”王一凡笑着說道。
玉格格揮了揮手,那仁畢力格馬上就派手下將王一凡等人的馬匹還了回來。
查哈眼見王一凡等人臉上的得意神色,氣得連句招呼都不打,就奔回到自己坐騎旁,飛身上馬帶着幾十名手下揚蹄而去。
玉格格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雙腿一夾胯下的白馬,騎到王一凡的身旁:“聽說你現在已是明軍的千總大人,果然是一副意氣風發的精神樣子。這一次只用四、五十騎,就輕輕鬆鬆幹掉了三、四百人的女真使節團,真是相當了不得啊。”
王一凡不卑不亢的答道:“過獎了!我們這一戰,不光是爲了讓汗王下定和我們結盟的決心,更是想讓他知道,我們大明的邊軍,早就不是過去那隻望風披靡的羸弱軍隊了。所以我們這一次來,並非是卑躬屈膝向汗王乞求和平,而是給科爾沁部一個重回我大明庇佑的機會。”
“你這人倒是不懂得客套,順杆子就往上爬啊?”玉格格捂着嘴輕笑道:“你以爲我們科爾沁部是那麼好欺負的?你們軍兵雖衆,但這片漠北大草原方圓何止千里?我敢保證,就算是你們派出五十萬大軍,也抓不住我們科爾沁部的一牛一馬!”
王一凡卻笑着搖了搖頭:“恐怕倒是格格你不懂當下的局勢。沒錯,漠北草原雖然廣袤,但我聽說蒙古察哈爾部的林丹汗對你們科爾沁部早有吞併之心,現在又加上個女真的皇太極,你們可說是腹背受敵,若是再與我們大明爲敵,豈不是自取滅亡?這些話還望格格幫我帶給汗王,我們大明這次是真心實意和科爾沁部結盟。”
“看起來你這個人不但是身手了得,就連一張利口都不饒人啊。”玉格格意味深長的望着王一凡,忽然一鞭子狠狠甩下,騎着白馬向前衝了過去,轉頭笑道:“你若能追得上我,那我就將這些話帶回去說給父汗。怎麼樣?敢試試看麼?”
“乾爹,這蒙古姐姐好像是讓你追她啊。”一旁的王守義側耳低聲說道。
“守義,別亂嚼舌根子!現在是國家大事!”王一凡轉頭斥了句,忽然縱馬追了上去。
兩匹駿馬一前一後的在沃野千里的草原上飛快的奔馳起來,幾隻蹄子沒命的向後刨出一片碎草和沙土灰塵,馬上的騎手如牢牢釘在馬背上一樣上下起伏不定,兩隻手穩穩控着繮繩,後面的諸人看得目不轉睛,眼睜睜瞅着這兩騎如兩個漸漸變小的黑點般,慢慢消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