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在這種敵衆我寡的不利形勢下,曹文昭的心裡卻是異常沉着冷靜,他一下子就發現了本隊人馬的優勢所在,那就是現在佔據住的有利地形。
原本在一左一右兩座高坡間的羊腸小路,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絕佳防守地勢。
搶先佔住高坡的人,只需要在上面射箭投石,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守住這處險要的關隘。
但王一凡的部隊卻藉着濃濃大霧偷偷闖過了這裡,原本固若金湯的關口現在已經形同虛設,反而讓後面追來的大隊蒙古兵無法有效展開,只能三五一排地擁擠着衝了過來。
高坡上的守軍也苦於射程過遠,再加上明軍現在有了防備,遠遠射出的箭矢不但殺傷力大減,反而會有誤傷自己人的可能。
現在只要曹文昭一鼓作氣將他們的先頭部隊擊潰,這些蒙古騎兵就會大亂,前後踐踏。
看準了這一點,曹文昭重新集合隊伍,形成三角形的攻擊陣型,迎着頭頂上射下的箭雨猛地衝了上去。
曹文昭在馬上張弓搭箭,一聲弓弦響,對面那個衝在最前的蒙古將官應弦而落,周圍的士兵急忙上來救應,又是“嗖”地一箭,旁邊的一個騎手也栽下了馬。
明軍士氣大振,如小山般結實的大栓子怒吼一聲,腳下一踩鐙子,騎着馬第一個衝了上去,一槍就掃倒了敵陣中的兩個蒙古騎兵,順勢領着衆人衝殺了起來。
“真是個先鋒官的好苗子。”曹文昭暗暗在心裡讚了一句,也舉着長矛殺了進去。
數百鐵騎如流星般在蒙古兵的陣中橫衝直撞,以大無畏的氣勢沖垮了敵軍的陣型,一向彪悍的蒙古騎兵從未遭遇過這種情況,竟像被趕殺的兔子般四處逃竄了起來。
曹文昭一邊帶頭衝殺,一邊努力將士卒收緊在自己身旁,他情知己方人數不多,只有聚在一起才能發揮出最大的殺傷力。
蒙古軍陣中混亂一片,不時傳出被劈刺下馬來的騎兵慘叫聲和刀劍劈開甲衣的撕裂聲,飢餓疲憊中的明軍將士爆發出驚人的鬥志,竟然以一當十還大佔上風,戰鬥進行得十分激烈。
曹文昭大吼着:“弟兄們,都給我玩命地殺啊!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我們這裡多堅持一會,王大人的中軍就多一分安全。”
衆軍士齊聲應和,拼了命地纏鬥起來,站在高坡上的蒙古弓弩手手足無措,望着坡下混戰成一團的兩軍將士,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放箭!快放箭!”一個聲音從蒙古軍的後方突然響了起來。
高坡上的弓弩手猶豫了一下,其中一個將領高聲問道:“下面有我們的人!”
“查哈大汗說了,照射不誤!違令者斬!”
高坡上的將領聽了這話,終於狠狠心,對着周圍的士卒下令道:“放箭!”
齊刷刷一陣弓弦響動,一大簇密集如蝗的羽箭從高坡上射了下來,立刻將下面還在纏鬥中的數千人射倒了一大片。
曹文昭的青驄馬也中了幾箭,狂嘶幾聲倒了下來,幸虧他反應神速,一縱身跳到了一旁,順手牽過匹黃驃馬飛身騎了上去。
他身旁的三個親兵也被箭羽射中,渾身浴血地栽倒在地。
眼前的高坡下已是屍橫片野,身上插着數十支箭倒斃的人和馬不再少數,倖存下來的人也都受了傷,終於抵擋不住開始後撤了。
“曹副將,我們守不住了,還是撤吧?”大栓子舉着長槍接連刺倒了幾個想趁機偷襲的蒙古兵,搶上來大聲喊道。
曹文昭簡單數了數週圍的人,只剩不到一百人,而且已是個個帶傷,無論如何也守不下去了,只得下令衆人向後撤退。
高坡上的蒙古兵亂箭齊發,又有幾個士兵負傷落馬,他來不及救應,只得率領人馬飛快地向後退卻。
大栓子一個人留在後面斷後,眼見曹文昭等人已經順利殺出重圍,便撥馬也退了回去。
但後面的幾個蒙古騎兵已經緊緊追了上來,眼看就要包夾住他,只見他忽然轉身用長槍一掃,兩個蒙古兵措手不及被他掃下馬來,但另一人已經舉着馬刀劈了過來。
一把寶劍從遠處破空飛來,將偷襲的蒙古騎兵當胸刺穿,倒在馬下。
大栓子轉頭一看,卻是王一凡領着幾十人殺了回來,他威風凜凜地騎在馬背上,哪還有一點羸弱無力的病懨懨樣子。
大栓子的臉上露出喜悅的笑容,立刻拔出深深紮在敵人身上的長槍,騎着馬迎了上來:“大人,你怎麼來了?”
王一凡騎着馬一俯身,從地上那個蒙古騎兵的身上拔出寶劍,笑着答道:“我放心不下,就過來接應你們,怎麼?你身上沒掛彩吧?”
大栓子喘着氣說:“不礙事,真沒想到這些蒙古韃子居然滅絕人性,連自己人都射。”
王一凡點了點頭,後面幾個蒙古騎兵已經認出他來,嚎叫着舞刀騎着馬衝了上來。
王一凡還劍入鞘,不慌不忙取出背上的神臂弓,搭上兩隻箭用力一放。
衝在前面的兩個蒙古兵咕咚一聲,中箭落馬,旁邊的驚慌得不知所措。
他又是唰唰兩箭連環射出,將剩餘兩人也射落馬下,這才帶着大栓子向後退卻。
身後的蒙古騎兵立刻反應過來,跟在後面緊追不捨,雖然王一凡在馬上箭無虛發,卻仍止不住敵人的窮追不捨。
眼瞅着他和曹文昭帶領的百十人就要被蒙古兵追上,斜刺裡忽然殺出一隊人馬,爲首的正是王守義。
得此生力軍的相助,王一凡立刻調轉馬頭,帶領手下的兵馬將身後追兵殺散,順勢砍死了一個來不及逃跑的旗鼓官,奪了他的大旗狠狠丟在地下,而王守義也趁機帶着人活捉了幾個俘虜,綁起來放在馬背上耀武揚威地離開。
身後的蒙古兵漸漸離得遠了,王守義這才得意洋洋地策馬走到王一凡身邊:“乾爹,捉到的俘虜怎麼處理?”
曹文昭跟上來隨口道:“現在我們都已經自顧不暇,哪還有功夫管他們?依我看,不如全殺掉算了。”
“不行!”王一凡用責備的眼神瞪了瞪他:“你怎麼就是這號脾氣?殺俘向來是軍中大忌,你不明白麼?”
“我怎麼會不明白?”曹文昭急道:“不殺降兵降將是正理,我比你清楚得多。可是我們眼下都這種情況了,哪還分撥得出人手來看管他們?再說這些蒙古韃子以前襲擾的時候可從不留情。殺人越貨、姦淫擄掠,什麼惡沒做過?爲什麼要對他們心慈手軟。”
“好了!他們是作惡多端,但如果我們和他們一樣,豈不是也變成他們那種禽獸不如的人了?”王一凡冷着臉詰問道,見曹文昭低下頭不再回話,便嚴肅地下令道:“既然現在分不出人手看管他們,就乾脆放了。不過放之前要和他們言明,若是下次再被我們捉到,定斬不饒!”
王守義領命前去放人,曹文昭卻嘟嘟囔囔了幾句,意思是說他過於心慈手軟。
王一凡卻沒聽清,剛纔他那奮勇的反戈一擊,實是用盡了身體裡的最後一絲潛能。
現在天色大亮,天氣也變得晴朗明媚起來,但他的額頭上卻掛滿了黃豆大小的汗珠,身體也慢慢開始搖晃了起來。
王守義第一個發現了他的異狀,忙護着他緩緩騎到了前方臨時紮下的大營裡。
守在營口的袁芳早迎了上來,將一碗煎好的湯藥遞了過去。
王一凡咬咬牙滾鞍下馬,接過湯藥大口喝了起來,滾燙的藥汁兒一下就進了肚子裡,昏昏沉沉的大腦總算變得清醒起來。
袁芳的心裡七上八下、緊張萬分。
雖然現在已經順利通過那處險要的關隘,但軍中卻已是傷亡大半,殘餘下來能扛刀拿槍的只有四、五百號人,若是被蒙古兵追了上來,必然會全軍覆沒。
她本能地希望大家立刻前進,等離開了草原後纔算是真正安全。
但現在傷兵滿營,若是不管不顧地繼續前進,只怕身上有傷的那些士兵堅持不住。
更爲嚴峻的是,王一凡在回身救應的時候也舊病復發,現在軍中無人指揮,恐怕會大亂。
情急之下,她立刻集合了臨時營地中的所有人,甚至還包括伙伕等後勤人員,從中挑選出七、八百名勉強能戰的人編成兩隊,授給其中有戰鬥經驗的士兵掌旗、都尉、把總等職務,層層節制、井井有條。
纔不過短短一袋煙的功夫,她就將一羣亂糟糟的人馬,變成了一支初具規模的武裝力量。
袁芳分撥給曹文昭和大栓子等人,讓他們帶兵守在營外,隨時準備護送着傷兵撤退。
做完這一切後,她擦了擦頭上的汗,卻看見斜靠在椅子上的王一凡正對她微笑着,忙上前問道:“怎麼了?我這番安排得不妥?”
王一凡努力搖了搖頭,眼中露出欽佩不已的目光:“有時候,我覺得你其實比我更適合當一軍統帥。你剛纔的統一調配、果斷明快,就算是我沒生病的時候,也差不多隻能做到那個樣子了。”
袁芳也笑着坐在他身旁:“我這也是逼不得已,現在敵人在屁股後面窮追不捨,只要我們稍有疏忽,馬上就是萬劫不復的命運。這一仗,是我們的生死之戰。”
王一凡點點頭,忽然強撐着站了起來:“讓醫官快點給傷兵包紮救治,騎兵們改爲步戰,將馬匹讓給傷病員乘坐,我們要馬上離開這裡。”
正說着,只聽得遠處一陣人嘶馬喊,響徹大地。
他擡眼一看,只見在草原的盡頭處塵土漫天、旌旗如林,顯然是有支大軍浩浩蕩蕩開了過來,但距離太遠,看不清旗幟上的標記和字。
衆人頓時緊張起來,現在營裡雖然湊出了兩隊人馬,但卻早已是人困馬乏、不堪一戰。
若這支部隊是查哈和多爾袞事先埋伏下來的,只怕營中的所有人,都難逃一死。
眼前的人馬漸漸走近了,那一面面旗幟也慢慢變得清晰起來,按着腰間寶劍的袁芳忽然驚喜地喊了起來:“來了!來了!那是咱們大明的軍隊!”
只見那一面面繡着“明”和“趙”字的大旗下,全是戴着圓笠帽,穿着對襟紅胖襖子的大明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