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的案子辦完後,司馬十七郎與盧八娘商量,“當初你既然允了崔氏讓穆小郎當穆家的家主,我就給穆家留下五千人,安頓在黃河南岸的一處,將來就交給穆小郎,你看可否?”
“已經很寬容了,”這一次涉及到勾結鮮卑王庭的幾家,實力都被大大地削弱了,除了最早投向淮北並且完全沒有參與的賀家外,各家所有部衆均不過千,因此盧八娘點頭道:“等崔氏病
好了我會告訴她的。”
穆崔氏雖然一向與穆瑞不和,但是親自告發了丈夫,將他送上了黃泉路,這種壓力還不是她能夠承受的。
穆瑞被關在牢裡最後的幾天,崔氏求了淮北王妃陪在牢中,親手服伺他的起居,謙恭得有如女奴一般。在穆瑞臨刑前,她還將一條絲帶放在他的面前,如果穆瑞願意完全可以勒死她。
不過穆瑞從頭到尾都沒有理她,甚至在刑前還與劊子手說笑了兩句,就是沒給崔氏一個眼神。
從刑場回來後穆崔氏便病倒了。足足過了兩個多月,她才帶着兒子來給淮北王妃行禮,“謝謝王妃給我兒子留下了這麼多部衆。”
“我當初答應過你,自然會做到。”盧八娘看着又蒼老了十歲的崔氏問道:“你有什麼打算嗎?”
就是再恨穆瑞他們也曾是夫妻,而且她的兒子也是穆瑞的血骨,崔氏告發穆瑞後也難免過不去心裡那道關。但是既然能來見王妃,就是已經想通了,因此她平靜地答道:“我想先帶着兒子在京城讀書,等他學成後再帶他回到族人中間,帶着穆家人重新找到昔日的輝煌。”
這正是淮北王妃所所樂見的,穆家的少主在官學裡長大,將來一定會成爲親淮北的鮮卑首領,對於鮮卑人漢化和發展會起到非常好的作用,“也好,有什麼困難你可以找我。”
“謝王妃,”崔氏再次行禮後準備退出去,但她帶着穆小郎走到門口時,讓兒子先出去了,然後她突然回過頭來,“王妃,你說我做的有沒有錯?”
錯還是沒錯盧八娘不知道,崔氏和穆瑞是被硬捆到一起的夫妻,根本沒有感情,大難臨頭各自飛也沒有什麼不對的吧?但是告發穆瑞卻又是另外一回事,這期間又牽涉到國家民族大義,盧八娘答不上。
“如果我不告發穆瑞,他得勝了,我兒子根本得不到他應得的,如果他失敗了,我們可能都要跟着人頭落地,我不甘心。”崔氏見王妃不語,又進前了幾步問道:“如果是王妃,會怎麼辦?”
崔氏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問王妃,但是她看着永遠優雅高貴美麗的淮北王妃,永遠的人生贏家,就是想問出這個問題。
感覺到她眼神中的渴望與祈求,盧八娘果然認真想了一想,“我會早做打算,不讓自己陷入你那般的困境。”
崔氏似乎站都有有些站不穩了,是的,她曾有過太多的機會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但是都錯過了。從最初成親時錯過了與穆瑞真心相待,到一時軟弱生下了兒子,再到眼看着穆瑞走向深淵而沒有任何作爲……
“只是現在什麼都晚了。”
盧八娘憐憫地說:“木已成舟,也不必想太多,將你的兒子好好養大吧。”
崔氏踉蹌地走了,沒多久朱家四娘子也來求見。盧八娘搖搖頭自言自語道:“恐怕又是穆家的事!”
這時淮北形勢已經完全明朗,平北城和定北城的鮮卑叛軍已經在他們叛亂前就被一一解決,很多大族被拆得四分五裂;原本傳來的消息說朝廷也會在一定的時候宣佈淮北謀反並出兵平亂並沒有發生;還有淮北王世子帶領大軍連連大捷,將北部的邊境又推進了上百里,設立了新的邊城。
隨着醫療隊出征的朱四娘子正是護送傷員回了平北城,她來求見淮北王妃正是因爲穆家的事。
當年,穆家剛投入淮北時,穆瑞就藉着狩獵的機會替他的長子穆勇向朱四娘子求親。當年還是盧八娘巧妙地藉助一個箭袋將這門親事的決定權交給了兩家人,然後結果穆勇沒能在一年內集齊那十隻箭,迎娶朱四娘子。
可是雖然過了兩年,穆勇還是沒有娶親,而朱四娘子也沒有嫁人。這其間應該是有原故的。
“我其實早就願意嫁給他了,可是隻要祖父在我就不能。原想如果他能夠等,遲早有一天我會嫁給他的。”朱四娘子堅決地對淮北王妃說道:“現在穆勇要被流放到義郡,我決定隨他一同去,請王妃成全。”
穆瑞勾結鮮卑王庭被處死,可是他不知出什麼原因,將自己藉着歸順淮北潛入平北城伺機刺殺淮北王並接應鮮卑人的事情全部瞞着幾個兒子,包括他最看重的大兒子穆勇。司馬十七郎審清實情後,就將穆瑞的幾個兒子,除了崔氏所出的穆小郎,全都被流放到吳郡和義郡最荒涼的郡縣。
現在朱四娘子寧願跟着淪落爲流人的穆勇前去義郡,顯然是動了真情,而她之所以來求盧八娘,應該是朱家不同意來尋支持。
可是盧八娘也一樣不贊成,她從不贊成這種奉獻式的姻緣,因爲眼下可能很美好,但是將來卻會有很多的問題。但她與旁人不同的是一向不勉強他人,所以便道:“我還是當年的那句話,我和王爺都贊成漢人鮮卑人結成一家,不過具體到你打算在穆勇一無所有的時候嫁給他,還要你自己拿定主意,最好再爭得家人贊成纔好。”
朱四娘子原以爲一定會得到平素一向特別支持她的淮北王妃的鼓勵,沒想到卻聽到這樣的一番話,出於對王妃的崇拜,她猶豫起來,但是過了一會兒,僅僅是一小會兒,她又擡起了頭,無比堅決地說:“我下了決心,就是要跟着穆勇去義郡!”
“爲了我,他早將身邊的女人都送走了,每一天都要去看我,親手給我做髮簪,他還答應在成親後讓我繼續在醫療隊……還有很多很多。”朱四娘子說着落了淚,“現在他被流放到南邊,聽說那裡沒法放牧牛羊,只能耕種,可他哪裡能會呢?我必須去陪他!”
盧八娘默默地想:“難道你會耕種?”朱四娘子雖然聰明能幹,又習得一身好武藝,但出身士族的她自然也是五穀不分、不懂稼穡的。
大約人們都是這樣反駁朱四娘子的吧,她果然接着說:“我雖然也不會,但我是漢人,總是容易與當地的漢人溝通,肯一好過他一個人孤零零的。”
朱四娘子既然鐵了心,最後朱家拗不過她,也只有放行了,不過從此以後朱四娘子就不再是朱家的人,她被逐出了家門。
朱四娘子和穆勇的故事慢慢在淮北廣爲流傳,如同一個神話故事般地促成了不少對漢人與鮮卑人的青年男女,神話中的主角是不是從此就過上了幸福生活盧八娘不知道,但朱四娘子與穆勇一直紮根在義郡,並在那裡慢慢繁衍了一個很大的家族,這是後話不提。
這一次鮮卑王庭的進犯在平北城內並沒有引起多大的轟動,特別是普通百姓,恐怕引起他們注意的只有淮北王世子出征及凱旋時的盛大的儀式,甚至穆瑞等人被處決和很鮮卑人被流放也沒有激起太多的水花,整個平北城一直與過去一般繁榮安定熱鬧。
但其實,這一次淮北所面臨的困難完全不同於過去,如果沒能及時處理好,那麼淮北的北部、中部包括平北城定北城,以及南部就會同時發生戰亂,要知道鮮卑人是歷史上有名的馬上強族,他們還是歷史上在中國這片土地上建立國家與政權僅次於漢人的民族,到時候形勢會如何很難預計。
司馬十七郎從來不敢輕視他們的實力,所以在處理上就更爲低調,而朝廷在淮河南岸調集了幾萬大軍隨時準備北渡的事情更是不可能公之於衆的。但是穩住淮北的司馬十七郎肯定不會如此就放過朝廷。
旭兒送回了在鮮卑王庭那裡截獲的朝廷與鮮卑人來往的證據,司馬十七郎讓人全部送往了朝廷,又給朝廷上了摺子,質問道:“吾自北渡以來,憚心竭慮,被甲枕戈,征戰十數年,初定河北,爲中原建立藩屏。難道京城衆人不需擔憂南下的胡人後,就已經忘記衣冠南下之時的悽慘經歷,忘記先皇遺詔乎?”
“淮南淮北同出一脈,同氣連枝,朝廷爲何會勾結胡人,進犯淮北,難道要將漢人的家園再次送到胡人手中嗎?”
據目前所掌握的情況看,還是在司馬十七郎還沒有取得黃河以北土地的時候,鮮卑王庭就已經派人與淮南的朝廷暗通曲款,想雙方夾擊消滅淮北政權。那時朝廷並沒有答應,畢竟在當時,淮北還沒有那樣強大,而且總歸是擋在他們前面的一道防線,總好過淮南直接與胡人接壤。
事情就這樣擱置下來了,又是幾年過去,淮北不斷髮展壯大,甚至還將長城以南的大片故土地收復,淮南卻越發羸弱了。於是有人又想起了當年鮮卑人的提議,雙方開始了合作。
第一步是藉着鮮卑貴族歸附淮北王時將一些穆瑞這樣的奸細插入其中,除了準備叛亂和接應鮮卑王庭南下外,他們還準備諸如刺殺淮北王的計劃;第二部就是由朝廷向鮮卑王庭提供火器密方、金銀財帛等支持,讓他們渡過難關,早日南下;第三步就是找合適的機會三處一同發力,將淮北王建立的新淮北瓜分。
恰好這兩年,淮北王妃先是稱病離開平北城,再就是淮北爆發的大規模疫病,然後淮北王妃真病了,淮北王傷心之餘稱病將政務交給世子,正是絕佳的時機。
只是到了執行的時候,朝廷到底還是心虛的,他們想在鮮卑王庭有了實質的進展後再出兵,沒想到的是他們等不到那個時候了,淮北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鮮卑人提前解決。
而淮北之所以能夠能有如此完美地行動,其實還要歸功於朝廷,正是由於他們的種種不爭氣,很多人早已心向淮北。在離開朝廷十幾年後,淮北王對於朝中情況的掌握已經超過了他在朝中之時。
甚至朝廷最後撤兵還很讓司馬十七郎失望。如果淮南的軍隊真地過了淮河向自己的同胞揮起屠
刀,那麼天道人心就會完全站在淮北這邊,事情也就簡單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