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妃走後,留下了一個穿着不同一般僕婦的姑姑主事,盧八娘聽司馬十七郎叫她陳姑姑。
“十七郎帶着媳婦回去吧,”認親結束後陳姑姑皮笑肉不笑地說:“哎喲,差一點忘了,十七郎帶媳婦去給你生母行個禮、敬個茶!”
十七郎的生母是個樂妓,在這個世界裡,地位低賤到泥土裡,讓出身高貴的媳婦給她敬茶,這是對盧八孃的污辱。
不用說,這是挑拔他們夫妻間的關係呢,若是此事處理不好,就會產生嫌隙。盧八娘感到司馬十七郎的身子繃緊了,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而殿內不少的人都嘻笑着看向他們。
在衆人目光的中心,盧八娘神情自若,她不急不燥地答:“是。”
盧八孃的回答讓殿裡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殿內一片寂靜,大家都呆住了。
“陳姑姑,請帶路。”盧八娘神色一點也沒變,她微笑着對陳姑姑說,又悄悄地拉了拉司馬十七郎的衣袖,他們本來也站在一起。
司馬十七郎雖然醒了過來,但他心裡的難堪卻更重了。不是沒想到王妃會打壓自己,每一次自己有了什麼好事,到了她這裡能順利過關的?但是過度的喜悅還是衝昏了他的頭腦,讓他以爲自己捱了兩頓板子也就差不多了。
而且他還僥倖地想,看在盧相的面子上,王妃會手下留情的。
沒想到王妃竟然把他的生母拉了出來。這一招可真夠狠的,只要是士族身份的小娘子,就沒有一個能認樂妓出身的婆婆!盧八娘這樣高傲的人,一定更不能接受。
在自己反駁前,盧八娘已經答應了,還拉了他一下,她大約有什麼好主意?司馬十七郎心亂如麻,但只有默不做聲地跟在陳姑姑後面向宮人斜走去。
在花園裡最偏僻的一個角落,一片槐樹林中,有一口廢井,王府裡無家可歸的宮人死去後就燒成灰撒到裡面。因爲這個地方是一個小小的斜坡,大家就都叫宮人斜。
大約是這裡的冤魂太多了,即使是在大白天,也有些陰森森的感覺。在前面帶路的陳姑姑身上一顫,加緊了幾步,看到了那口井,便轉過身來,見十七郎和他的娘子把臂同行,身後跟着一個小丫頭和一個小太監。
十七郎的臉色非常難看,差不多完全鐵青,讓陳媽媽心裡笑開了花,可再看到盧八娘還是在殿內自在的樣子,她又覺得沒什麼可高興的了。於是陳姑姑一面讓跟着過來的小太監小宮女擺上祭品,倒了茶,自已向後退了幾步,心想盧相的孫女一定會有壞什麼主意,自己要躲遠一點,免得糟殃。
到了井口前,盧八娘有些疑惑,就算十七郎的生母地位低下,但總歸是生下了兒子,怎麼連牌位都沒有呢?可眼下明顯不是提問的時候,於是她跪在了井邊,從小宮女手中接過茶敬上。
司馬十七郎看到盧八娘行雲流水般,沒有一絲懈怠的行了禮,也手忙腳亂的跟着跪下,在行過半禮後,他拉起了盧八娘,雖然是自己的生身之母,但一個樂姬是怎麼也當不起盧氏女的全禮。其實半禮已經很難得了,他好像沒聽過哪家高貴的士族女媳婦給庶母婆婆行禮的事。
一旁的陳姑姑已經呆住了,她忘了她本應該大聲贊禮的,然後她就看着司馬十七郎感激地扶着盧八娘離開了。
“聽說郎君還有一個妹妹早夭?”盧八娘問道。她與司馬十七郎行禮後離開了宮人斜,向自己的院子走來。
“她葬在城外清涼庵的後面,庵裡有她的牌位。”司馬十七郎回答,一面向四周看去,已經接近午時了,花園裡的人多了起來,他已經沒法抱起盧八娘了,只好更加用力地扶着盧八孃的手臂,讓她能輕鬆一些。
шшш⊕Tтkд n⊕CO “畢竟是齊王的血脈,待遇要比生母強一些。”盧八娘想着,像剛剛去宮人斜的路上一樣,並沒有掙開十七郎扶着自己的手臂。就是再不願意與十七郎肌膚相接,這個時候也要忍着,這一段的路會在十七郎心中刻下深深地印痕,而自己與他把臂而行是這個記憶中很重要的一點。
齊王妃安排的這一幕簡直就是專門爲自己設計的,盧八娘簡直想對她說一聲謝謝。要想讓合作伙伴永遠對自己死心塌地,有一種很好的辦法就是收服他的心。
盧八娘前世曾很佩服一位企業家張總。張總論智慧能力都很一般,可他的企業卻做得特別好,就因爲他有不少出色的下屬爲他竭盡全力地賣命。
有一個行業內極有名氣的專家,本已經準備離他而去,對手給的待遇是張總根本無法提供的。恰好那時專家的老父親去世,張總就如同專家沒打算離開自己企業一樣,陪着專家一同奔忙、哭靈服喪,與自已喪父差不多,讓不知道的人都以爲他們是一家人。喪事辦完後,專家再也不提離開企業的事了,他一輩子都不會離開了。類似的事例還有不少,張總最擅長的就是俘獲人心,他的企業也在這些人的努力下一直興旺發達。
這一招並不是所向無敵的,最關鍵的是要看準人。對一個沒有良心和道義的人使用,只會使自己一敗塗地。不過,通過了解盧八娘認爲司馬十七郎卻是很合適的人選,他雖然功利心很強,但還是有着足夠的正義和良心。歷經此事後,他會對自己這個正妻敬重有加,這樣也就能保持住他們間良好的合作關係。
行個禮就能換來司馬十七郎的真心實意,實在是再划算不過的事情了!就是讓盧八娘來個三拜九叩她也不會拒絕的。當然,這也是因爲司馬十七郎的生母已經去世,對一個死人,怎麼恭敬也不會過份的,但如果她還活着,盧八娘未必會如此,她會用其它的手段去處理她們間的關係。這就是超現實主義的盧八孃的觀念,一切以自己的利益爲原則。
果然這時的司馬十七郎心潮澎湃,他對自己的生母的感情非常複雜,既有思慕之情,更有鄙視的心理。生母是愛他的,從小對他無微不至的關心,他永生不會忘,但生母帶給他的恥辱也是一輩子磨滅不掉的。十三郎嘲笑他時,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我家樂妓生的兒子。”
ωωω◆ тt kan◆ C 〇 每逢祭日,司馬十七郎跟隨父王拜祭祖先後,都要偷偷地來到宮人斜給母親上幾柱香,獻上祭品。但他對母親的懷念從來不敢放在表面上,還不如他的妹妹,他可以公開去祭奠。在這個時代,像他這樣的庶子能爲生母做的只有這些了。畢竟無論是道理禮法還是所有的人都告訴他,他並不是生母的兒子,而是嫡母的兒子。
看着出身高貴的盧八娘竟然給自己的生母跪下恭敬地行了大禮,敬上了茶,她自然是因爲自己是她的丈夫纔會如此委屈。他感激不已,暗暗發誓,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虧待娘子一分。
兩人各懷心事地回了院子,已經到了中午時分,吃過飯後,盧八娘極爲疲乏。司馬十七郎將下人趕走後體貼地說:“你先睡一會兒吧,我在外間看書。”
晝寢是禮儀規矩不允許的,司馬十七郎是在告訴她,他會替她看着不讓別人知道。可是盧八娘卻擺了擺手,她本就失眠很嚴重,白天若是睡了,晚上更是睡不着。現在這個時期,晚上有司馬十七郎躺在身邊,要是睡不着,感覺一定會非常糟。於是盧八娘說:“我們在一起商量一下以後的事吧。”
說着,盧八娘起身親自打開牀邊一隻準備好的箱子,拿出了一個描金牡丹漆盒,重新回到桌邊,將盒子裡面的一本冊子給司馬十七郎看,“我出嫁時,盧家給了我五萬錢作嫁妝,母親也給我五萬錢,還有聘禮錢,再者我自己有四處產業,兩間鋪子,一處牧場,一個山莊,每年收入加起來也能有幾十萬錢……”
她一一說清了後,就將手中的漆盒向司馬十七郎的方向推了過來,“這些都交給郎君用吧。”
這麼多的嫁妝!而且盧八娘還這樣的無私大方!把自己所有的嫁妝都拿出來給自己用!司馬十七郎激動萬分,但他還沒忘了問他一直疑惑的問題,“你爲什麼會有產業?”
這個問題盧八娘早就知道自己一定要向司馬十七郎交待的。她自然早就準備一番說辭,“父親只會讀書,母親生性又懦弱。六年前我們到外任後,家用就很緊。我見那裡的人們蓄養牛羊獲頗豐,便讓桃花的父親拿着湊出來的錢養羊養牛。牛羊繁衍生息,慢慢就有了這些產業。”
“那你將這些產業都帶到夫家,沒給岳父岳母和小舅子留下來一些嗎?”
“有些事情他們並不知道,”盧八娘坦言道,這些事情她不用對司馬十七郎隱瞞, “父親和母親沒有能力接手這些,如果給了他們,反倒是麻煩。還是都交給郎君爲好。”
“那我們以後每年都給岳父岳母送些銀錢過去吧。”司馬十七郎非常感動,而且他理解盧八娘對自己的一片真心,自己的妻子是個明理的女人,明白丈夫就是她全部的依靠,甚至孃家的父母也比不了,於是他安慰盧八娘說:“等我有了出息,一定會照顧岳父和弟弟的。”
“我父親和弟弟並沒有什麼過人的才能,將來郎君有了出息,只要能保我父親和弟弟平安康樂就行。”盧八娘賢惠地說。
妻子真是隻爲自己着想啊。司馬十七郎馬上保證,“娘子就放心吧。”他心裡在想,娘子真是個賢德,怕自己爲難,不肯爲父親和弟弟謀取好處。其實,自己若是有了出息,一定會提撥岳父和小舅子的,別的不說,就是爲了兒子們,也要將他們的母族提撥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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