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新修的官路又寬敞又平坦,馬車歡快地跑在上面發出規律的嗒嗒聲,坐在車裡的盧八娘笑着對順兒說:“你既然沒玩夠,那我們就一直把哥哥送到青山書院好不好?”
“太好了!太好了!”喜歡到處探險的順兒怎麼會不高興呢?“母妃,我們能再去看看青山城的大船嗎?”
“順兒要是喜歡,母妃就帶你去看。”
捷兒不安地問:“母妃,我們真一起去青山城?父王知道嗎?”
“剛剛的接天青山城的傳信,有些事情我要去處理一下,所以纔想把你送到青山書院,”盧八娘微微笑着,“放心,我派人對你父王說了。”
捷兒便不語了,帶着順兒在一旁解九連環。過了一會兒,等順兒在車中睡着了,他輕輕地靠着母妃說:“聽說父王要納妾了,母妃你是不是不高興?”
盧八娘一直知道捷兒是特別敏感的孩子,她之所以答應捷兒到青山書院讀書,就是因爲不想捷兒被王府內的氣氛影響到。
剛剛過去的幾天,她覺得自己在孩子面前掩飾得很好,可是捷兒還是發現了。對於如何面對三個兒子,是盧八娘想得最多的。
誠然,面對司馬十七郎再次生出了納妾的心思,她可以想辦法再拖延一年半載,直到維持不下去了再與他分居並在表面還維持着恩愛夫妻的表象,讓兒子們繼續在過去的環境中長大,享受着父母的關切。
似乎這樣是最好的,很多女人都選擇了這樣的一條路,但果真如此嗎?
盧八娘前世的悲劇正是起源於父母間的戰爭,她也一直恨她的父親,直到她自己死前都在執着地報負他。但是有了婚姻,有了孩子的她經過認真地思考,明白母親當時歇斯底里的表現其實也一樣傷害了當時還沒真正長大的自己。
父親是罪魁禍首,但是母親的做爲也不夠得當,當然,她前世的母親並沒有能力做好一個母親應該做的。但是盧八娘,她覺得自己有能力,而且一定會努力做好!
怎麼是最好的?欺騙肯定不是。不說捷兒這樣敏感的孩子,就是時間久了,旭兒和順兒也會察覺。父母間的暗流會讓他們的心靈受到更嚴重的傷。而隱瞞事實,等到他們知道了父母的欺騙,也許他們的很多信念都會崩塌。
想到在將來沒有愛的相處中,盧八娘覺得自己一定會崩潰,也許會像前世的母親一樣瘋掉,也許會重新回到過去自我封閉的狀態,就是司馬十七郎也會產生無數的怨恨,這些都會使人扭曲,然後影響到孩子。
不管今生還是前世,盧八娘都看過很多的怨婦,她們的兒女其實是世上最可憐的人。與其那樣,盧八娘寧願面對現實,保持愉快的心境與孩子們互動。
因此面對捷兒的問題,她笑着說:“確實有些不高興,所以母妃便藉着這個機會去青山城散散心,等過些日子再回平北城。”
“父王不是不喜歡側妃嗎?怎麼又要納妾呢?”
司馬十七郎當然不喜歡薛側妃了,還有他爲什麼一定要納妾都是很難對捷兒說明的,盧八娘摸了摸他的頭,“有些事情我們左右不了。”
“母妃,父王是不是以後就不喜歡我們的?”
“不,父王一直是你們的父親,他永遠都喜歡你們。就是他對母妃,也尊重關心。所以捷兒還要同過去一樣愛戴父王啊。”
“好的,母妃,我也會對你好。”捷兒想了想認真地說:“母妃,我不去青山書院了,我一直陪着母妃。”
“不用了捷兒,謝謝你。”盧八娘愛撫着他說:“母妃之所以要離開平北城,就是因爲母妃不想與你父王在一起不開心。到了青山城後,我有很多事情要做,管理青山城,照顧順兒,在海邊作畫……總之,我會高高興興地生活,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把我的畫定期送給你,你看看就知道我的心境如何了。”
“那好,我也定期給母妃送畫,讓母妃看了我畫心情更好。”捷兒又說:“我也會給父王送的,希望父王在平北城也很開心。”
“這就對了,你和父王是親父子,與母妃是親母子,都要很好很好。”盧八娘看着捷兒的神色,知道他心裡雖然不一定完全沒有芥蒂了,但是卻沒有留下太多的傷痛,放下心來,又對他講了一些出門在外的注意事項,“在外面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了,對師長要尊敬,對同窗要友好,但是別人若是欺負你,你也不要一味軟弱……”
輕車快馬,剛到傍晚時,盧八娘一行人已經到了一座小縣城,早有管事的前來報,“王妃,在此地休息,還是到前面二十里處另一座縣城呢?那邊要比這裡大一些,信宿吃飯也都方便得多。”
“不用急着走路,就住在這裡吧。”盧八娘吩咐下去,便有人去安排住店晚飯事宜,只一會兒工夫,盧八娘已經入住了一間簡陋的小院。
“我想出去玩!”順兒坐了一天的馬車,當然不想留在院子裡。
盧八娘笑了,“捷兒,你帶弟弟出去走走,順便看看風土人情。”
“王妃,我們爲什麼不再走上二十里呢?”桃花手裡抱着還在吃奶的小兒子,不解地問:“這邊的驛站實在太小,大家有些住不下,前面的縣要大得多,聽說驛站也很大。”
“我累了,想歇一歇。”盧八娘簡單地回答,然後她果然躺了下來,“桃花,我這裡沒事,你也帶孩子去歇一會兒吧。”
桃花出去了,盧八娘陷入了沉思,爲什麼不再趕二十里路去更好一點的驛站休息呢?她可以說出很多理由,但其實卻騙不過自己的心,盧八娘其實在等司馬十七郎追上來。
如果走得太快,他今天就追不上來了。
儘管理智已經得出結論,她不可能留住司馬十七郎了,只要她不想與人分享他的愛,她就不可能留住他。小董氏不是第一個湊上來的女人,卻是試出司馬十七郎心意的試金石。經歷了千難萬險成功的司馬十七郎其實並不真是有多喜歡小董氏,但是他認爲他應該納妾了。
從小董氏開始,以後還會有別人。以司馬十七郎的性格,他很快就會討厭不要臉的小董氏的,那時他恐怕就會要求真正的淑女,再然後……
經過痛苦的決擇,盧八娘已經想通了,併爲自己打算好了將來的道路,但是她仍然不可避免地希望神話出現。
這就是女人通常的思維,不管外表如何堅強,但內心卻柔軟得一塌糊塗,而且又總是充滿了羅曼蒂克的幻想。
是的,她曾在走前讓人安排小董氏進府,又毅然決然地把司馬十七郎也送了過去,在把自己放在了絕境後,盧八娘還在幻想司馬十七郎能夠騎着快馬來追回自己。
如果十七郎願意,他會發現自己送過捷兒並沒有回府,而且在小董氏入府時也沒有露面,然後很容易就會得知自己離家出走了,他只要騎上快馬,半天時間就能追上自己了。但是司馬十七郎就是沒有來。
盧八娘一夜間不知醒了多少次,也沒有聽到她想聽到的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第二天,走了只有昨天一半的路,盧八娘藉口坐車太久不舒服早早地休息了,她打發捷兒帶着順兒去外面玩,看着兩個孩子到了新鮮的地方興奮的神色,她強裝笑臉聽他們講着,心裡卻在想,“就算昨天沒有追上,今天怎麼也能趕過來了。”
淮北王的鐵騎是多麼有名啊,如風般地速度就是草原上的鮮卑人也一向佩服的,而自己坐的馬車就要差得遠了。就是有事耽擱一天,還是能輕鬆趕上。
到了第三天,盧八娘幾乎不抱任何希望了,結果也是如此。
第四天,她們到了沙丘縣,旭兒正是在此辦差。
見了面,盧八娘才知道旭兒被這裡的一個案子絆住了。當初淮北王派世子前來原本是處理一個假公濟私的小案子,原以爲三兩天的時間就會結束,沒想到假公濟私案後的案件纔是真正爲難的。
旭兒聽了母妃要送弟弟去青山書院讀書,並沒有什麼疑問,反倒急忙道:“母妃來的倒是巧了,幫我看看這個案子應該怎麼判才最是公平,又不違反律法?”說着向盧八娘講起了案情。
還沒說上幾句,有人送上了拜貼,盧八娘拿起來一看,原來是劉三娘子,不禁奇道:“她怎麼來了?”
劉三娘子與桃花爹、吳璉、丁桂等人都是最早跟隨盧八孃的人,她爲盧八娘立下汗馬功勞,當然也收穫了功名利祿。現在的她任淮北紡織部的部長,與管理醫藥和教育的兩個女部長是淮北除盧八娘外最有權勢的三個女人之一。
除了有權勢,劉三娘子還是最忙碌的女人,她大多數時間都在平北城,遇爾外出也是到淮北最有名的幾個大紡織廠、桑園、榷場奔波,出現在這個小小的縣城有些不合常理。
旭兒在一旁向盧八娘解釋道:“這案子正與劉姑姑的幾位手下有關。”
正說着話,劉三娘子被引進來了,給盧八娘和旭兒行過禮後先問:“我在路上就聽說世子來此辦差,怎麼王妃在也沙丘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