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十七郎原本就不願兒子納鮮卑貴女爲側妃,但是他的原因自然與旭兒不同,聽了旭兒的話並不贊同,不快地說:“只有我們挑賀家娘子的,哪裡還有她不願意的!”
“不是誰挑誰,而是將心比心。我既然不能娶賀氏,她進門只能是側妃,我不偏心她,上面又有正妃壓着,就是生了兒子因爲賀家的關係也不能用心培養,那樣她的日子難過,我也一樣會傷心。”旭兒早已下定了決心,“父王不是也說過不要收鮮卑女子進王府嗎?”
漢人與鮮卑人聯姻,是極好的事,但是對於淮北王和世子來說就不那麼合適了,因爲如果生出了有鮮卑血統的孩子,特別是鮮卑幾大高姓人家,他們一定會支持自己的外孫爭□□力,反倒容易引起各種亂象。
“鮮卑貴女雖然美貌無雙,但是不被女色所迷正是男子漢就應有的決斷!”司馬十七郎拍拍兒子的肩表示贊成。
“這兩年我會把心思都用在政務和學業上,讓自己有象父王和母妃一樣的才幹。”旭兒堅決地說:“至於親事並不急,父王和母妃作主即可。”
淮北王世子的婚姻大事,不只是司馬啓明一個人的事,也不是淮北王一家之事,而是整個淮北的大事,甚至還會是國家的大事。
對此司馬十七郎指導兒子道:“娶妻是人生中的大事,最能看出人的品行。你看你母妃,出身高貴,秀外慧中,即能扶佐父王成就大業,又生養教導了你們兄弟三人,你將來也要娶這樣的。”
是的,司馬十七郎什麼時候都承認盧八娘是一個非常合格的正妻,他甚至於盧家四房也非常滿意,“你外祖是再謙和不過的人,你舅舅又是極勤勉極老實的性子,有這樣的外家,對你們兄弟都是極有益處的。”
不過這番話說完後,父子二人一起沉默了,如此的典範現在也勞燕分飛,司馬十七郎勉強笑笑補充道:“你母妃什麼都好,就是妒了點,你一定要娶個大度些的。”不用說王府,就是普通的士人身邊也會有服伺的女人,出身王府的司馬十七郎從來就覺得嬌妻美妾的生活纔是常態。
“哪有人真會大度啊!”旭兒見父王在自己的步步設計下終於將話題轉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上,馬上搖頭道:“父王,你還記得幾個月前你派我去查的一個假公濟私的案子嗎?”
他詳細講了楊月嬋之案,“最初我本想用楊月嬋案勸說母妃,可是母妃不但沒有被勸服,反而說說每個人的要求都不一樣,她就是要求特別高的。然後我也懂了,楊月嬋最初選擇了容忍,可結果是她忍來忍去差一點就沒有生路。”
“而且,父王,母妃爲了你不是沒忍過,你先前就傷過母妃的心,還不是一次,對吧?”
司馬十七郎反省了一下,終於發現原來自己曾經也像一些他瞧不起的人一樣,讓王妃傷心過,但他還是有些不甘,“你母妃是有些與衆不同,不過從道理上父王總是對的吧?”
“聖賢書上說的並不全是對的,上天的安排不是更符合大道嗎?,”旭兒又道:“母妃知道自己是對的,但是她並沒有強硬地把自己的想法加之於別人,正是她的大度。可她的心裡最明白不過,所以她也最難過。”旭兒說:“我想好了將來我也不納妾了,這次寫信我特別告訴了母妃,讓她心裡寬慰一些。”
旭兒又將路上統計人口得出的結論一一講給父王,“我打算繼續帶人分析人口冊子,應該還有有更多的結論,不只能控制淮北官員們一直想放鬆納妾制度的輿論,也能對很多方面有所益補。”
“父王,你看我想得對不對?”
“父王,父王!你睡着了?”旭兒叫了兩聲見父王那邊一點聲音也沒有,以爲父王睡着了,雖然他還有非常多的道理要對父王說呢,可是他只有輕手輕腳地起身幫父王將被子掩好,心想,“父王實在是太累了。”
然後他回到自己的榻上躺了下來,翻了個身嘆了聲氣低聲道:“唉!身爲世子,我一定要堅強。”說過後不免又想到了每天都想上幾回的賀家娘子,“賀氏,我是爲了你好啊!”可是他再輾轉反側,十幾歲的少年入睡還是快得令人不可思議,沒多久他的呼吸就變得悠長而平靜了。
司馬十七郎裝做睡着了,再也不吭聲。直到自認爲憂傷得要命的旭兒在一旁的榻上來回翻滾了幾回再也不動了,他才挪了挪差一點就僵硬了的身體。兒子的話如此感人,他沒臉說自己被教育了。
唉!自己怎麼了,竟還不如十五歲的兒子!
Wωω▪тт kan▪C○ 所有的道理王妃都曾流露過,這幾年她已經很明確地反對自己納妾,可是自己還是沒有放在心裡。在小董氏撞上來時,自己被勾引了不說,還總覺得王妃一向愛慕自己包容自己,鬧一鬧最後還不是要同意?
就是去了鹿島時,司馬十七郎也沒覺得自己不對,他已經讓步了,不但沒有得到王妃的真心認同,反而聽到了更爲絕決的話,他心裡好痛,只能拂袖而去。
現在回想王妃這樣一個高貴而驕傲的人,她怎麼受得了自己心裡有了別人呢?而她更受不了的是接受自己的同情與憐憫,她要的是自己全身心地愛,否則寧願將來一個人在荒涼的孤島上生活也要離開平北城。
在鹿島,司馬十七郎只想到自己氣得要命,孰不知王妃早傷透了心。
她已經放棄了自己,越是想起那晚王妃的話,司馬十七郎的心就越痛,她是真要與自己分開了。
在司馬十七郎的心中,他從沒想過要離開王妃,不管拿多少美女或者其他什麼來補償都不會離開。王妃是他最敬重的妻子,最愛慕的妻子,生生世世不能分離的人,甚至已經成爲他的一部分,與他骨肉相聯,就是在慪氣之餘,他也沒有真正認識到他們已經分開了。
就從他一直沒有接受任何女人到身邊就能說明這一點,因爲他心裡明白王妃的底線,不管怎麼樣總要王妃同意纔好。
可現在旭兒的話讓他突然豁然開朗,王妃不是與自己鬧氣,她忍到了最後不想再忍,她永遠永遠也不會同意自己有別人,寧願離開。
原本司馬十七郎還在等王妃想通了自己回來,可是現在他明白,應該去賠禮的是自己,他急切地想立即到王妃身邊,向她說自己真正懂了。
儘管在黑夜中,司馬十七郎卻覺得眼前一片光明,一直壓在他心上的一塊大石也消失了,王妃不是妒,而是她對自己的愛慕實在太深了,不能容忍哪怕一點點的瑕疵,自己能夠得到這樣高貴的感情是多麼幸運啊!
至於王妃在青山城和鹿島的佈置,當時讓司馬十七郎最生氣的地方,現在想來也沒什麼,如果說想送人進王府的薛家、尚家、陶家等都對王妃沒有一絲惡意,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司馬十七郎過去就知道,王妃一向極沒有安全感的人,自己怎麼就沒有多替她想一想,當時的王妃除了捨不得自己以外,還會有多害怕!
而且想到王妃以前做了噩夢,瑟瑟地躲在自己的懷裡的樣子,司馬十七郎彷彿感受到了王妃修建鹿島時的思想,就像那天她無奈地對自己說的,“我也寧願一輩子不來鹿島啊!”
再深刻地想下去,王妃那樣喜歡深思而且遠慮的人,建城堡時應該未嘗沒設想過,如果淮北有不利的情況,那裡也會是他們一家人的庇護所。
確實是自己自己負了她呀!
第二天一早,旭兒起來時就見父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起牀了,正在外間的案几前看着摺子。“真早,”旭兒揉了揉眼睛,“父王,昨晚我還正說話呢你就睡着了,倒是我一夜沒睡好。”
“早睡早起身體才能好,你以後也要早些睡,”司馬十七郎頭也不擡地說:“旭兒,父王今天將事情安排一下,明天就去青山城接你母妃,免得你一直惦記她。平北城的事先交給你了,有急事你用快馬送過去。”
“好象你一點也不想母妃似的,”旭兒在心裡嘀咕一句,但還是極高興的,他當然盼着父母和好,趕緊笑着說:“父王趕緊去吧,平北城這時裡有我呢。”
然後他又想到自己有很多道理沒來得及對父王說,便打算找個機會講給父王,父王只有真懂了母妃的心意纔會心甘情願地扭轉思想,將母妃勸回來。
可是上午沒時間,中午沒時間。下午沒時間,到了晚上,他又像昨天一樣留在了父王的寢宮,還沒來得及將話題轉過去,就聽父王打了個哈欠說了聲:“真困呀!我得先睡了,你也早點睡。”然後就轉身睡了。
“哎,父王!”旭兒趕緊說:“父王,你懂得我母妃的心思嗎?要是想接母妃回來,我覺得你應該……”
司馬十七郎用帶了朦朧的睡意的聲音含糊地說:“快睡吧,我困得不行了。”然後發出了均勻的呼嚕聲。
“父王睡覺怎麼開始打呼嚕了呢?”旭兒有些奇怪,“可能是太累了吧。”
然後他又小聲嘀咕,“以後可不同父王一起住,都吵得我睡不着了。”然後躺下去沒多久就沉沉地睡着了,十幾歲的少年睡眠總是不夠的。
“這孩子睡得倒真快!”司馬十七郎翻個身,聽着旭兒悠長的呼吸聲,想起了王妃,就更睡不着了,在黑暗中輕聲地說:“明天我就去接你回來。”似乎盧八娘能聽到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