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了之後,寧青穹既有一種想通的恍然,又自覺有一種豁出去了的勇氣。問清新來的五個護院裡有兩個基本認識還沒到那幾個人之後,寧青穹就留下了其中一個,準備這一路上帶包括方周詳在內的五個人走。第二天她就親自去找谷涵了,表示幾天以後可以帶五個護院和他一起走。
這於谷涵而言簡直是一種意外之喜,問她怎麼要搬。寧青穹神秘一笑:“天意如此。”
饒是谷涵心思通透,聽來也有一頭霧水之感。只不過寧青穹肯去別莊那邊住,谷涵是很高興的,當即便和她約好了一起回宛林縣的時間,即第六天早上。寧青穹還順便問了問他:“我家中有個廚娘,她有個上蒙學的兒子,讓我幫忙問問你肯不肯教她兒子,束脩幾何,你要是肯,她就隨我去宛林縣了。”
寧青穹也沒抱多大指望,一般來說年輕的舉人秀才一般都自己埋頭讀書,很少會肯開館授課。而且他這要是同意教了,到時恐怕多的是親戚朋友會把孩子塞給他,對谷涵來說不算什麼好事。
谷涵沉吟了一會,卻說:“教是可以教,一年束脩五兩吧,不要出去說。”
寧青穹有些意外,立刻回他:“行!我回去跟李嬸說說。”
和谷涵說定之後,寧青穹也沒有馬上就回家,先去了趟曲風書齋,和瞿老闆說這件事。好在瞿老闆在宛林縣縣城也有分鋪,除了不能常和寧青穹聯絡感情之外,一應結算等事不過是多一道程序,倒沒有別的麻煩。
方周詳也去看了看王子晤,見他很高興地跟自己說最近已經打遍天下無敵手了,就笑了笑,吸吸堵塞的鼻子,從懷裡抽了本書出來遞給他:“看在你這麼勤奮習武的份上,我特地給你趕製了一本武功秘笈,你拿着好好練,練好了,就算不能做到橫掃千軍,三步殺一人、以寡敵衆、殺不過跑得比千軍快,還是沒問題的。”
王子晤聽了這話,頓時滿面通紅,心道我還以爲這個師父只會叫我扎馬步負重跑,原來真的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啊!三步殺一人,跑得比千軍還快,那不是說武功和輕功並重,都很厲害?!
他雙手捧着接過,心情激盪,本想立刻打開看的,想到什麼,就問:“師父,您怎麼這麼快就給我秘笈了,不是說下回教我怎麼在樹梢上掛一整天嗎?”
方周詳瞅瞅他,摸出懷裡的素帕子很沒形象地擤了擤鼻涕,悶聲說:“因爲你師父我要跟寧姑娘搬家了,這次離開清河縣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你就拿着這本秘笈自己好好學吧。”
“什麼?寧青娘要搬家?她要搬去哪裡?”王子晤激動得一步上前,抓着方周詳的袖子問。
方周詳甩了兩下,王子晤居然就是不肯放,他皺了下眉低頭看王子晤:“其實告訴你也沒什麼,只要別往你自己家裡說。”王子晤心頭一澀,他立刻搖頭,鼻子一皺,有點可憐兮兮的,“師父,您就告訴我吧,我肯定不往家裡說。”
方周詳眼神往下一瞄,王子晤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訕笑着放開了他的衣袖,還狗腿地幫他順了順褶皺。方周詳滿意了,甩了甩手,換了個姿勢抱胸單倚着門框,這才懶洋洋開口:“寧姑娘要買回她家原來在宛林縣的一個小別莊,準備去那兒住了。”
王子晤呆了一呆,突然問:“好端端,她怎麼突然要住到宛林縣去?這裡不好嗎?”
方周詳看他一眼,有些意外,“你不知道?你們書院那個谷涵中舉了,正好他家附近那個小別莊還沒賣出去,他就請寧姑娘過去住了。”
“谷涵?……原來是谷涵!”王子晤咬牙切齒的,扭頭就往外跑,方周詳一看,這情況不對啊,連喊幾聲去追他,可王子晤就跟飛毛腿似的,明明看着身體憨實得很,跑得是飛快,呼哧呼哧他就把方周詳甩在了後面。方周詳跑了幾步,眼看追上無望,只好自己停下了,不可思議地撓撓頭:“這小子平時到底是負重多少斤的沙包跑的,居然連老子都追不上了?……這下闖禍了。”他想了想,一邊擤着鼻涕,一邊回去把門鎖了,轉身就跑去谷涵下榻的客棧。
話說王子晤怒氣上頭,本來是要直接衝去徽山書院找谷涵,結果衝到一半,就看到了正和一名中年漢子逛大街的谷涵,他手裡還提着大包小包,跟那大叔有說有笑,王子晤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衝上去就是呼呼獵獵灌了風聲的一拳頭。
谷涵正在跟李大成說話,哪兒能有什麼防備,猝不及防就被他這照臉一拳給打到了,頓時被打得後仰了一下,要不是邊上李大成眼明手快地接住了,他還得倒退一兩步。不過手裡的東西已經掉了好幾個在地上了,王子晤根本不管,直接踩了上去,把其中一個盒子直接踩扁了,裡頭也不知道是什麼,一陣碎掉的咔嚓聲音。
李大成看他這樣,已經喊出來了:“你這孩子,怎麼見人就打?”
王子晤大喝一聲:“小爺打人關你屁事!谷涵,我有話問你!”王子晤正要繼續說,谷涵突然擡起一隻手:“等等!”堵住了他的話頭,他擡起另一隻手揩了揩嘴角被打出的血跡,跟王子晤說:“這裡人太多了,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王子晤就冷笑一聲:“你心虛了是不是?”
谷涵冷淡地看他一眼:“我已經猜到你來找我是爲的什麼事了,我是不覺得我有什麼好心虛的,但你確定你真的要在大街上說?你確定?”
王子晤看看周圍已經圍了半圈人,終於是有點冷靜下來,他氣呼呼地往前邊一條小巷一指,“有種就跟我來,我們去那邊說!”谷涵就把手裡的大包小包遞給李大成,“李三叔,你先回客棧等我吧。”李大成明顯有點擔心,“這……萬一他還打你怎麼辦?”
谷涵就笑了,有點牽動傷口:“沒事的。您先回去吧。我跟他談完事就回客棧,三叔您別擔心,我有分寸。”李大成擔憂地看了他一眼,但看谷涵堅持,他也沒有辦法,只好叮囑了幾句,又看了看王子晤,把他的樣子記在心裡,這才一步三回頭的拿着大包小包們看他倆離開。
谷涵跟着王子晤進了那條小巷子,一路上臉色都比較平靜。這條小巷屬於兩排房子都背向着的夾巷,因此比較狹窄,基本只夠一人過,因此就算這裡出去就是大街上,這裡平時也不會有什麼人過。王子晤已經繼續攢起了怒氣,剛一進去,劈頭蓋臉就問:“你爲什麼要讓寧青娘住到你那邊去?你是不是對她有企圖?”
谷涵看着他,有些好笑:“我是不是對她有企圖,和你有什麼關係呢?你是不是覺得,除了你,別人都不能有想法,不然就要被你打?”
王子晤頓時怒不可遏,他又絲毫不按常理出牌地呼一拳就招呼過來,這下谷涵已經有了防備,連退兩步,倒是避開了,王子晤出力猛,收招當然收不住,一拳不中,直接砸到牆上,沾了一手的幹青苔和牆灰,痛又痛的很,人又沒打着,心裡更氣了。“你也配?”他紅着眼又要舉着拳頭砸過來,就看到谷涵神色冷了下來。谷涵就微微擡眼,盯了王子晤一眼,王子晤突然覺得心都梗了——這是什麼眼神,好像被鄙視了!
“我不配?”谷涵嘴角含笑,從容地拉了拉自己的袖口,“問別人前,不如先問問你自己,配不配?”
“你什麼意思?”
“我這次去府城考秋闈,聽說了一件事,你王家的嫡子和山東孔家的嫡女定親了,王知府只有你這一個嫡子,我沒有記錯吧?”王子晤臉色鐵青,沒有否認,谷涵看着他的樣子,嘴角的笑意更顯冷淡,“你來打我,來質問我,是想證明什麼?是想證明你就算跟別人家的姑娘定親了,你還想讓寧姑娘以後給你作妾嗎?你跟她的情誼原來是用來這麼作賤她的?”
王子晤有一絲慌張,大聲否認:“我沒有!我只是看不慣你對她有企圖!”他臉上閃過一絲確定,“你當初怎麼跟我說的?你忘了?你說我擔心什麼?那不就是說你比不過我,你配不上寧青娘,還騙得我以爲自己只是想多了,還想跟你做朋友,沒想到你是這種人!對,我就是氣這個!”王子晤壯士一樣挺了挺胸,好像自己更理直氣壯了。
谷涵微微斂笑,盯着王子晤說:“半年以前,我自己也想不到會是這個樣子。我那時也覺得你多半將來就要娶寧姑娘了,也真心覺得那算是一個寧家遺孤最好的去處了。會變成這樣,只能說感謝你父母吧。”谷涵說完,不管王子晤一下子變得很痛苦的神色,轉身往巷外走去。
這條小巷離外面熱鬧的街市只有幾步之遙。
幾步之遙,大街上熱鬧喧囂、陽光眀耀。小巷裡青苔滿布,陰冷灰暗。彷彿兩個世界。
谷涵出去之後,就看到李三叔仍提着大包小包站在路邊,並沒有走遠,他又微微揚起笑,快步往李大成的方向走去。
王子晤在那冷潮小巷裡站了許久,許久之後,也不知道他想到什麼,一邊哭,一邊把身上的那本武功秘笈摸了出來,“等我練成絕世武功,我就去做大俠,不當這個狗屁世家子了……嗚嗚。”
然後他翻開了第一頁,空氣凝滯一息,王子晤鐵青着臉翻開了第二頁,看到上面的內容,他的臉更青了,又立刻翻開了第三頁、第四頁……唰唰唰一本翻完,這哪是什麼傳說中的絕世武功秘笈?只不過是一本帶解說圖的射箭要領、騎馬射箭要領解說書!
哪有真正的大俠不是提着五尺長劍飛檐走壁劫富濟貧,跑去玩弓箭的?
這下大俠也做不成了!
王子晤哭得更傷心了,一把把這本武功秘笈丟在了地上,抹了抹淚,氣呼呼就往外走。走了三步,不知道想到什麼,又折回去把那本書撿起來了,仔細看了看上面的解說圖,好像有點像寧青娘塗鴉作的畫風……他越看越像,最後用自己的袖子把書上沾的灰和些許青苔都抹下來,把這本被徹底欺騙了感情的“武功秘笈”收進了懷裡。
“算了,師父那個武夫能寫出這麼多要領也不容易。”他嘟囔了一句,扁着嘴拍了拍胸口,又不能自控地默默低頭流起了淚。
到底是世事難料,幼時的情誼都在這驟變的風雲中,未曾經年便變了模樣。
他應知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