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青穹帶着一幫人到了林仲幫她訂好的酒樓裡,額外也請了沈如慧夫婦,樑晉朝也來湊熱鬧。一班人列席就坐,男子一桌,女子三桌,中間攔了屏風。寧青穹本來也要請林仲那班人的,不過他那些人不能正經算寧青穹手底下的,他堅定地拒絕了,不想給他們隨便露面,寧青穹也只有依他。
開席前,寧青穹先致了辭,她給自己斟了一小杯酒,然後爬上了擺在正中的椅子,站在椅子上說:“明日就要開工了,我知道這一路上大家舟車勞頓,都很辛苦,船上的飯還特別難吃,許多人跟我一樣路上填的都是糕點,還有人吐得七葷八素,差點下不來牀。看到你們這樣,我恨不能感同身受代爲辛勞!可惜我只有一個身子,吃了糕點,肚裡沒剩多少存貨,偏是想多代勞一番也吐不出來了。”
姑娘士子們一陣笑,就連齊叄陽也低頭笑了笑。
寧青穹自己也笑,等他們都笑夠了,才清咳一聲繼續說:“但是我要說,這一路上還不是最辛苦的,最辛苦的,是接下來我們準備押題的這二十天!因爲路上辛苦的只是我們的身體,接下來這二十天,不但是要辛苦身體,還要辛苦我們的腦子!那麼我要問了,我們爲什麼要這麼辛苦來做這一件事?你們說,就是爲了讓我們這個甘棠押題從江南考官的噩夢變成全國考官的噩夢嗎?”
又是有些笑聲,有答是的,有答不是的,稀稀落落。寧青穹看着回答的差不多了,自己又答了一句:“要我說,不是!”
下面又靜了些,她頓了一頓,朝向左面,“右邊的士子們,我知道你們今日會坐到這裡,不是因爲你們沒有進士之才,而是因爲你們由於某些原因被卡在了舉人這道坎上!你們的才能不虛,才華也不虛,爲何不能與那些正經舉人同題比拼?我們押題小組會盡我們最大的努力押到考場題,你們也要盡你們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你們流派的答案,寫好你能寫出的最好的策論,我們要給天下士子知道,我們甘棠押題不只是押題好,我們的流派也精,我們的策論也高!我們樣樣都好,一舉打敗京中那些老牌押題、那些達官貴人扶持的押題,才能讓人心服口服!一旦我們做到了,將來你們回去考舉人,什麼都不做,只要往考場裡交了卷,也能暢通內外,順利中舉。”
“左邊的姑娘們、夫人們,我知道你們今天能坐到這裡,都是作出了莫大的努力。顏姑娘爲了坐到這裡,在家中絕食都絕了三日,李夫人爲了坐到這裡,將自己嫁妝和這幾年寫策論所得地契鋪面全部交給了她婆母,身無分文跟過來,楊姐姐爲了坐到這裡,連休書都收到了。右邊的士子們,可能你們心裡會嘀咕,爲何我要安排姑娘夫人們坐你們的左邊。不是因爲我自己是個女人,我覺得女子比你們男子高貴,而是因爲她們今天能夠坐到這裡,就已經付出了莫大的代價,就已經經受了無人體諒的辛酸。任何人付出了這樣的代價都值得被尊重,所以我讓她們今日列席左邊。”
“姑娘們、夫人們,你們這麼辛苦才坐到這裡,就是爲了與我一起做好這一次的押題,寫出能與天下士子中最精英者一較高低的答卷和策論,我心裡有數,就不多說了。唯願大家齊心協力,讓我們的甘棠押題不但成爲大學士們的噩夢,還要讓天下文人士子歎服!與諸君共勉。”寧青穹舉杯致意,一口悶下杯盞裡的酒水。
士子們、姑娘們、夫人們都舉起杯來,齊聲應和:“與寧姑娘共勉!”無論士子女子,俱都一口悶了。
寧青穹下了椅子,又斟了一杯酒,到瞿天方面前,“這第二杯酒,我要敬瞿大叔,感謝瞿大叔給了我們這樣一個機會。昔年救我於水深火熱之中的,也是瞿大叔,瞿大叔還教了我不少爲人處事的道理,沒有瞿大叔,就沒有我的今天,瞿大叔不要客氣,來,我敬您一杯,祝您生意興隆,財源廣進,年年有今朝,歲歲有今日!”
瞿天方笑眯眯喝了寧青穹那杯敬酒,也站起來跟大家說了幾句勉勵的話。寧青穹又斟了一杯,舉着小酒盞到了沈如慧面前,臉紅紅對別人說:“很多人不知道,這個甘棠押題的甘棠二字是怎麼來的,今天,我就告訴你們。這甘棠二字,是當初沈姐姐親自爲我取的名,取其飛鳥過境,遺音也響之意。大家別看今日我們做的只是押題之事,誰又知道我們會不會因爲押題太厲害,將來也在史書上留兩頁篇幅呢?來,沈姐姐,我們也喝一杯。”
寧青穹又臉紅紅與沈如慧也喝了一杯,喝罷拎着酒盞有些嫌棄地說:“這個酒到底哪裡好喝了?爲何會有那麼多好酒人士?拂雪,快讓店家給上點熱乎的花生漿,我喝兩口兌兌味先。”
衆人又笑。這席便開了。
因知明日還要早起開工,便也都不喝茶不喝酒,只喝些炒米茶蕎麥茶花生漿豆漿等飲品。
吃罷席面,瞿天方和寧青穹各自領了一撥人回去,沈如慧和齊叄陽也坐上了回家的馬車。二人在馬車中,齊叄陽忽問沈如慧:“你可曾看過那些士子所寫的文章?當真是都被卡住的人?”
沈如慧笑道:“我又不懂這些,如何知道那些士子水平如何?不過我知道寧妹妹說話不會胡亂跳擺子。夫君這是……”沈如慧知道自己夫君這些年也是被卡住了。能在那時候還跟皇帝作對的,多少都跟鄒家那些有點干係,這禮部右侍郎只是個沾點身的人,既不是鄒家力保之人,還給別人嫌棄是通敵幫兇,難免有點孤立無援。正是那之後,他家幾個年輕孩子在京中的仕途就給各方人馬有意無意卡住了,沈如慧夫君至今還是個秀才。舉人都沒得的人,就算他爹是禮部侍郎,他也談不上謀什麼正經差事,很是鬱郁不得志。
她有些疑心齊叄陽是不是動了寧青穹這方面的心思,想了又想,還是勸道:“爹孃如何會肯讓夫君與一姑娘手下共事?家中若是鬧起來,又有人要彈劾爹了。”話是如此說的,她心中想的卻是,看寧青穹今日行事,已是有些不羈了。給婆母聽到些風言風語,還不知要如何看待此事,若給她想岔了,怕是寧青穹的招牌都要給她叫人砸了。
齊叄陽聽了,嗯了一聲,就不說話了。
二人在夜幕下回到了燈火輝煌的齊府。
第二日,寧青穹他們就正式開工了。一進垂花門,便到處都是鶯鶯燕燕的歡笑聲。寧青穹先聽取了林仲收集到的情報總結,拿了他遞交上來的所有資料,找賬房給他們結了帳。之後她就找來了自己三個押題班底的輔助人員,把資料分發給她們,一個看時事資料,一個看派系資料,一個看人情關係資料。讓她們先看着,總結出要點,分析出內情。
她自己則看起來林仲給的那份彙總報告,是這三個方面的簡報。
這是一個十分龐雜又細緻的分類彙總過程,寧青穹的押題小組要儘快做完,寫出新的分析報告來分發下去,餘人寫策論的、寫答卷的才能提前對自己要寫些什麼心裡有個基調大底。也要有了這個,她們才能展開真正的定調和押題工作,時間就比較緊迫。再加上除了給會試押題套押正式五套題之外,寧青穹還是有點點私心的,準備給谷涵額外押兩套題,務必確保他輕鬆奪取會試前三,嗯!
於是寧青穹便異常的緊張忙碌,抵京之後,便沒有去找過和同窗們住會館的谷涵了。
谷涵在吃了三天舊友們的接風席之後,終於也能沉下心在會館溫書了。舉凡會館,有本鄉本土會館的,也有黨派會社會館的,都是低價供上京趕考的士子居住之地。谷涵這些年在浙江牽頭聯合一些新舊舉人用“爲生民立命”的說法和低租之策把浙江大半田地都拿到了自己人手裡,又用這些田地聯合衆人完了稅,還安撫勸降了一些已經落草爲寇的壯漢回去種田,已經是不獨江南之地,在京中都名氣不小了。他來赴考,說是不少人都等着看他今科考試的成績也不爲過。
尤其皇帝這一派的,知道皇帝關注他,個個官大些的都很看好他。
當然黑田被谷涵領頭佔了的那些人家就很恨他。好在谷涵前兩年遇險時盧鑫出手幫了他一把,後面又出手救了他兩次,江浙地面上的人就有些看不透谷涵的底細了,漸漸是不再明面上對付他。
因爲他這幾年得罪的本地縉紳之流有點太多,就不太方便住江浙本地的會館了,鐵桿皇帝一派的陳尚書又給他們遞出了橄欖枝,這才住進了這陳氏會館中。
這會館中住的基本都是四面八方全國各地來的鐵桿皇派,猶以雲貴地區的最多,隨便出個院門在抄手遊廊之類的地方轉轉,聽到的都是雲貴話。
大家都住在一個地方,又是同黨之人,谷涵自然是不會放過這個拉近彼此距離的機會,備考之餘,很快就與其中的一些人交上了朋友,甚至還有兩個耿直苗人同他談高興了,已經是連士人的禮儀都不顧了,與他勾肩搭背的稱兄道弟起來。
寧青穹要是在這兒,是一定要搖搖頭——又用那毫不真誠的廣撒網精垂釣方式騙到了兩位真誠的年輕人。
谷涵這心情愉快的日子過了幾天,會館的總管忽然在早飯時間笑眯眯告訴他們,今天他們四姑娘給各位士子送了銀霜炭。衆人都有些意外,旋即就有人大聲說請管家幫忙向陳四姑娘道謝,接着又有人感嘆:“這陳四姑娘可真是體貼周到之人。”
稱是者比比皆是,谷涵都覺得這位挺有心的。現在剛進二月,他們南方人到了北方,簡直冷得要成枯冰雕了一樣,但普通炭火燒起來又有點薰眼睛,他們爲了溫書方便,一般是寧願穿厚點也不願點炭的。
這個銀霜炭又太貴了些,寧青穹雖然冷得受不了後批量買了一堆也順帶給谷涵送了一批——但谷涵自得知新交的那兩個雲南“兄弟”所在家鄉四季只有春夏,完全沒經受過冬天的磨礪,比他還不能抗凍之後,就已經把寧青穹給他的銀霜炭全分給了他們。自己其實也沒機會用上,天天凍得像得了重度風寒一樣了。每天都是煎熬。
陳四姑娘這些銀霜炭送過來,可算是把所有人都挽救了,自然是個個誇讚她。管家聽完一圈請他代謝的委託,方纔抄着袖笑眯眯地說:“我們四姑娘一向如此,諸位只管安心溫書便是。”
又過了沒兩日,谷涵和那兩個雲南朋友、兩個同窗圍坐一起,正等開飯,忽然見幾名皆着青衣的丫鬟魚貫而入,個個手裡提着食盒,到得近前,便須臾列成整齊一排,齊聲道:“給各位公子請安。”一看便是十分的整齊有序,□□得不錯。
谷涵和幾個朋友互相看了一眼,已經有個叫段臻的雲南小夥子率先開口了:“幾位姑娘這是做什麼?”
當頭那名婢子抿嘴一笑,往前站了半步,說道:“我家四姑娘聽聞谷公子和範公子、許公子在自家會館入住,特意讓家中的廚師過來多做了些小菜,以報答公子數日前相救之恩,請公子品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