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這天天氣晴朗,街上人流往來,亦是不少。天氣漸熱,走在大街上,隔着幕離也已經開始能感到一絲悶熱蔓延。昨夜短暫的夜雨並沒有讓天氣轉涼多少。
快到曲風書齋了,寧青穹正邊走邊跟絲竹說着話,說是回去的時候轉道食街帶點紅豆糕,冷不丁前面忽然有人縱馬過市,馬主人一邊喊着讓開,一邊甩着鞭子飛奔,嚇得路人紛紛讓路。
寧青穹也在這些路人之列,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絲竹拉着往旁邊躲,那匹馬在撞倒一個路人之後,停也不停,就撒着蹄子狂奔而去,瘋了一樣。寧青穹眼看着那邊,看那個摔倒的人大罵着站起來,剛想問問周圍的人是怎麼回事,竟然有人騎馬,就聽絲竹哎呀一聲:“姑娘,你衣裳髒啦!”
寧青穹忙低頭一看,不但自己的裙襬上濺起了泥點子,就連衣袖上都濺起了,她心中頓時一囧,忙問絲竹:“現在找個有水的地方能洗乾淨不?”
“洗倒是能洗掉,可是衣裳就溼了呀。一時半會幹不了。”絲竹看看寧青穹糾結的神色,也很糾結,試探性地建議:“要不,您先找谷秀才把紙贈了,我們趕緊回去換吧?”
那豈不是要特狼狽地去見谷秀才?
寧青穹好想這麼問,沒好意思真的問出口,心中不免鬱郁,剛想說還是先回去把衣裳換了再過來吧,幸好今天出門早,趕一趕還是來得及趁谷秀才中午回去前再一次趕到曲風書齋來的。
寧青穹剛提了泥點裙,話還沒說出口,就聽背後傳來一聲熟悉的、令她糾結的:“寧姑娘?”
這是谷秀才的聲音呀!
寧青穹只好硬着頭皮轉過身去,朝谷涵尷尬地笑笑。谷涵也是剛從書院那邊過來,看寧青穹這麼早就到這邊來不免有點意外,幾步走了過來,走近了也看到寧青穹身上的泥點子:“被剛纔那匹馬濺着了?”
他不問還好,這一問,寧青穹不免又是氣惱又有點委屈:“也不知道是誰這麼大膽,好好的衣裳都給弄成這樣。”
谷涵莞爾,走近兩步幫她看了看就勸她:“除了衣袖上那幾處,身上的不仔細看倒是看不太出來,寧姑娘你來辦什麼事?辦完了趕緊回去吧。”
寧青穹咬咬脣,也不想頂着這身狼狽在谷涵面前多晃,當即就回他:“谷秀才,我是來找你的。”
谷涵擡眼瞧她。寧青穹頓時又很有點不好意思,猶豫着說:“這次我不是押中了三道題嗎,還多虧了你幫我寫範文,要不然,就我那寫文章的水平,肯定是糊弄不了那些學子的。既然你不要和我對分,那我也不提了。但是你寫範文呢,也得耗費紙呀墨呀的,我就、就買了兩刀紙,幾塊墨,現在應該已經送到曲風書齋裡了,你就不要推辭了,收下好不好?”
寧青穹看着他,眼睛亮閃閃的。像是深海中乍見天日的烏亮珍珠,透着潤澤的光。
她一身的藍,都像是爲了襯那一雙有光的眼睛。
谷涵忽然覺得,她在自己面前清晰了些,似乎是那濛濛的雨簾停止了,緲緲的煙雲,也被陽光照散了。
寧姑娘她好像終於想通了什麼,整個人精氣神較之從前都不一樣了。從前她雖然也看人,但眼裡的光是沒有這麼亮的,小小年紀,眼底彷彿總是帶着些愁悶苦緒的樣子。
谷涵定了定神,沒有立時拒絕。他想了想,已經有些明白寧姑娘的性子了,她肯定是不能心安理得地全部拿了那筆錢,纔想出了這個折中的法子。若是自己這次不收,怕是以後她都要不好意思來找自己幫忙了。若是沒有事還好說,要真有個什麼事,她咬牙硬抗,不給別人知道,也是不好。
禮尚往來,這個謝禮自己還是得收下。
他這麼想了想,便沒有拒絕,拱了拱手:“既是姑娘一番心意,我就收下了。”
寧青穹當即笑眯了眼,“那我們一同先去曲風書齋吧。你看看喜不喜歡?”
“寧姑娘贈的,自然是喜歡的。”谷涵這麼隨口回了一句。寧青穹不知想到什麼,臉忽悠悠地就紅了,卻不去與谷涵說話,反而是轉頭瞪了絲竹一眼。
正在一邊抿嘴竊笑的絲竹硬生生拗平了自己的嘴角,寧青穹都把頭轉回去了,她還有點摸不着頭腦:好端端的,姑娘瞪我幹嘛?
谷涵又看了一眼寧青穹袖子上那幾個泥點子,看寧青穹走着都想拿手帕擋住,知她小姑娘心裡在意形象得很,建議道:“要不這幾處明顯的還是先用書齋裡的清水洗一洗吧。”
曲風書齋裡常年供應抄書,自然是有水的。寧青穹和絲竹更多的則是考慮,衣裳洗溼了更不能回去了。寧青穹一時沒有答話,有些不好意思提起這茬,谷涵走了幾步,也反應過來了。抱歉地對寧青穹笑笑:“是我沒說清楚,就用你那帕子沾溼了對着髒污處擦一擦,擦淡一些,走路上就不明顯了。”
這倒是不會幹不了,寧青穹覺得能接受了,點點頭。不過她還是先拉着谷涵去找瞿大叔了。
瞿天方已經收了紙和墨,正等着他們兩個主角抵達,這會兒看他倆前後一起進來,便笑起來:“二位談好了?”
寧青穹點點頭,走到瞿天方面前問:“瞿大叔好,東西到了嗎?”
“到了到了,就等你們呢。”瞿天方走過去開了一個櫃子,露出裡頭兩刀的紙來,“谷秀才看是直接拿走,還是中午再拿回去?這怕得搬幾趟。”
谷涵微微笑:“中午吧,不是還要抄書嗎。”他又轉頭感謝寧青穹,“我正想着紙快用完了要添,寧姑娘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不單收下了,還誇了一番寧青穹這紙贈得及時,自己很承她的情。
寧青穹果然很高興,立刻說,“那谷秀才你用完了就告訴我,不用客氣。”
“這些已經很夠了。”谷涵有些無奈,用完這兩刀估計八月鄉試都考完了。他又提醒寧青穹,“寧姑娘先去後面擦一擦吧。”
“噢!好。”反正谷涵收下了紙,寧青穹今天的目的也達到了,身上有泥點子也讓她渾身不自在,應了之後,就趕緊和絲竹往後院去了。
她倆出了門,瞿天方就笑眯眯問谷涵:“谷秀才今天要抄什麼書?你上回說的那幾本,我都給你進過來了。”
谷涵這才露出一絲靦腆,“又麻煩瞿老闆了。《惟形記述》那本也進了?”
“那當然,這本算冷僻的了,不過真要進,左右問一圈還是有人有的。”瞿天方給他解釋起來。
“那就這本。有兩個事我一直想不通,先生說這本書裡有些比較啓示的說法。”
瞿天方一邊扯了嗓子喊外面的夥計進來,一邊問谷涵:“這次鄉試有把握吧?”
谷涵微微笑:“一切都要考了再說,現在說不好。”
瞿天方知道他是在謙虛了,拍了拍他肩膀:“好好考。我們這兒雖說有個徽山書院,可附近三個縣這麼年紀輕輕就能中鄉試的,上一個已經是好多年前的寧姑娘她爹了。你要是考上了,在你們縣可就稀罕了。”
還有些話瞿天方沒說,寧家被抄掉的那些隸屬谷涵所在宛林縣的問題田地,至今還在官府手裡呢。這些田地縣令是不敢吞的,不然等他卸了任,什麼時候被下一任或下下任參一本,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一個弄不好說不準前程都沒了。
比如清河縣的本地舉人有四個,早把寧家隸屬本縣的那些問題田地瓜分得一乾二淨了,縣令就沒攔着。至於宛林縣的,清河縣的舉人也不是不想伸手,只是那邊兩個舉人擋着,這手伸不過去。宛林縣那兩個舉人呢,自己還在扯皮,這都扯了快一年了,還沒把寧家那些問題田地分勻乎,估計也是太多了自己吃不下個囫圇,又不甘心被對方佔了大頭。谷秀才要是能考上了,他新人新形象,正好分一杯。
對宛林縣的縣令來說,肯定是樂意多一個人來分的,會比誰都稀罕谷涵這個新人。這正是瞿天方話中的主要意思。哪個縣令都不樂意自己轄區裡有個一家獨大的舉人妨礙他做個更自在的父母官。從前有個寧探花制霸三四縣,一家獨大,歷屆縣令們就不太自在,這纔剛快活了一年,肯定不願意寧家那些問題田地被誰一口吞下了個大的,分得越細縣令自然越開心。
谷涵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聽懂瞿天方這言外之意,並不接話,仍舊只是微微笑着說:“時辰不早了,那我先去抄書了。”
“快去吧,早些抄完,不要耽擱了吃飯。”瞿天方從善如流地回道,依舊笑眯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