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拂雪進來了,遞給她一方乾淨新手絹,小聲問:“樑公子來了,說有要事找你,姑娘你見嗎?”
“見,怎麼不見?”寧青穹接過手帕擦了擦臉,叫拂雪打了冷水來,仔仔細細擦了眼角,冷靜地洗了臉,重新擦了回面脂,取了見谷涵特地戴的珠花,換了把簡單的白玉小插梳,確認自己和平時無異了,方去見樑晉朝。
樑晉朝來是跟她討論職位的事,等到寧青穹在上首位坐定,樑晉朝就一臉鬼笑地摸出了幾張銀票,遞給寧青穹看。寧青穹接過一看,見是五張面值萬兩的銀票,疑惑地擡頭看他。
樑晉朝嘿嘿笑了兩聲,得意地說:“我爹聽說我會試考中後,使人送來的,讓我好好疏通朝中關係,謀個好差事。我想着,其實我對做官沒什麼興趣,倒不如用到我感興趣的地方。這事得過來跟你商量下,咱們得找個能讓我們社大力發展的職位,是不是?”
寧青穹把銀票遞還給他,想了想,問他:“你明天還有事不?”
“沒有。”
寧青穹便道:“那你明天再來。今天魏姨和李姐姐都不在,湊不齊人。明天我把王明這三人也叫來,我們集體在這兒等你。你是我們社中第一個踏入官場的,那我們就給你商量一個好去處來。”
“行!那我先回去了。”樑晉朝也沒二話的,就站了起來。他走到門口又想起什麼似的一拍腦袋,停了停腳,回頭看了寧青穹一眼。寧青穹問:“還有事?”
樑晉朝嘿嘿笑了一聲:“也沒什麼事,就是我擬了個新的招人宣講腹稿,明天拿來一起說?”
“行,你拿來講一遍給我們都聽聽,大家都好給你提意見。”寧青穹說罷,讓拂雪送樑晉朝出去,自己帶着攜霧回後院了。
第二天,大家都來了。寧青穹已經提前讓人在前廳擺好了桌椅,備好了茶點乾果,開了個圓桌會。因是內部商討,人又不多,姑娘夫人們也不可能遮面,便都這麼互相見了禮,就挨個坐了下來。當然樑晉朝和那三個押題班的士子坐得離她們比較遠。
寧青穹把樑晉朝的職務挑選事宜和操作費用五萬兩簡單講了講:“今天找大家來,就是要給樑晉朝商量出一個比較適合的職務,這個職務既要有前景,又要適合發展我們的社,最好還能和樑晉朝的性格相適應。大家都好好想想,謀個什麼職位比較好,我昨晚算了算,只要是在合理範圍內,這五萬兩是綽綽有餘的。”
寧青穹昨晚已經給列席姑娘夫人們先透了個底,魏姝作爲這裡年紀最大,也最有見識的一個人,先說話了:“我們社是吸納科舉士子爲主,自然是謀個能和科舉搭邊的職位比較好。”
寧青穹點點頭:“我也這麼覺得,不過翰林院他是不可能進得去,禮部是六部之首,他全家白身,要進去還是有點困難。”
“那國子監呢?”王明提議。
“國子監中都是些紈絝子弟,馬馬虎虎糊弄一下考個舉人又沒問題,會需要我們社嗎?”寧青穹有些遲疑。
顏素菡立刻道:“話不能這麼說,樑晉朝不也挺紈絝的嗎,他就不愛學習,纔來找的你?我覺得樑晉朝挖掘一下,能挖來一批跟他差不多的投機紈絝。”顏素菡說着,瞥了樑晉朝一眼。
樑晉朝一點不介意老底被掀的樣子,還笑了,也附和說:“國子監可以考慮。如果能進國子監,我可以跟學子們真身說法嘛,到時候人還不得是嘩嘩地來?”
寧青穹的目光在他倆之間溜了溜,心道:顏素菡什麼時候對樑晉朝這麼知根知底了?定有隱情。
一個叫李閱疆的士子說道:“進國子監也沒那麼容易吧?樑兄這二甲末尾的名次,有錢怕也不好使。錢使多了,還可能給盧睿那個白包公給抓了。萬一沒弄好,對我們社不就成重創了?”
這確實是個問題,想到要去朝中操作,寧青穹心中也有點怵盧睿,怕給他鐵面無私抓起來當典型收拾。真到了那地步,丟臉不說,說不得谷涵還要來嘲笑她真就成了飛蛾了。
寧青穹想了想,說了另一個想法:“那我們在皇上身上使勁呢?”大家都看她,她就繼續說:“皇上不是過陣子就要開始挨個見進士們,聽取每個人的任職意向了嗎?上科的裕遠鏡以狀元之身去當縣令,盧睿以二甲進士之身直降侍郎之位,就是在皇上身上使勁成功的結果。樑晉朝,你覺得你能在皇上身上使勁嗎?”
樑晉朝想了想:“盧睿能破格提成侍郎,據說是他給皇上獻了個治貪之策。如果我要進國子監,那也得能獻上一個能讓皇上對我刮目相看的科舉之策才行。”
“那這樣,我們通力合作,先回去各自寫個策論出來,之後再放到一起,篩選整合出一篇儘量完美的策論,給樑晉朝帶去,你們有意見嗎?”
當然都沒有意見。
姑娘夫人們甚至還有點神色興奮激動,自己的策論可能被皇上看到,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呀。
那三個士子也很興奮。
因爲他們也不是蠢人,今日寧青穹能組織合全社之力把樑晉朝推到他想要的崗位上,明日他們中了舉,考上會試,作爲社中骨幹元老之一,肯定也有這個待遇。所以大家都沒有意見,這事就這麼暫時定下了。樑晉朝又拿自己宣講出來,念給大家聽。
寧青穹聽着聽着就皺起了眉。她喊了停。
“你把谷涵扯進來幹什麼?”
樑晉朝理所當然的:“他不是要和你定親了嗎?借來用用難道他還有意見?”
“這不是有沒有意見的問題,”寧青穹看着他說,“這個社和谷涵一點關係沒有,他這個狀元也談不上有我多少功勞,你把他拉進來吹,把別人騙進來別人找不到谷涵難道就好?”
寧青穹又站起來,環顧了一圈,說道:“各位,今日我就要和你們說清楚,谷涵是谷涵,我是我,我們的這個社是我們的,不是他的,往後我們做自己的事,一早就和他劃清界限比較好,我們不去沾他的光,他也甭來沾我們的光。大家都記住了?”
樑晉朝當即表示回去就把谷涵的案例刪掉,只拿自己當樣板玩。寧青穹又拿出一沓資料:“我手裡已經拿到了湯社的運作模式,我讓人給每個人都抄了一份,你們都拿回去好好看看,參考一下,再寫個規劃我們社運作方向的計劃書給我。半個月內給我交齊。”她讓拂雪把資料發了下去,讓每個人都寫,是因爲本社草創之初,寧青穹得從這些人裡找到一個或者兩三個最擅長規劃的人。這種能耐光看策論是看不出的。
等他們每個人都拿到手,寧青穹又說起押題報酬的事:“瞿大叔很快就把賬結過來了,我想先問問,你們是再在京中留一段時間,還是帶着銀兩回家去?”
士子們當即毫不猶豫表示草創之初當然要留下來一起奮鬥,楊夫人和嶽夫人對看一眼,先後說決定回去了。
過了幾日,寧青穹發下本次押題報酬,楊夫人嶽夫人等並幾個姑娘聯袂而來,一面辭行,一面退社。她們只是押題養家,家中不是夫君要科考,就是父兄要科考,並不打算摻和朝廷事。寧青穹也覺得正常,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隨便挽留了幾句,便安排人送她們回家鄉去。
如果可以,寧青穹偶爾會想,或許她也會跟谷涵服個軟,就照他的意思,老實等着將來相夫教子,管管鋪面上的數字,那大抵他就沒有充足的藉口放棄自己了。
但是寧青穹身後已經站了一圈人。誰都能服軟,她不能了。她得讓這個社真的化了蝶,不能讓它真就變成了谷涵口裡的飛蛾。
*
丁絲竹沒想到自己只是和人在茶館談筆生意,居然就碰到了谷涵跟傳言中的陳四姑娘一起喝茶?
丁絲竹有些不可置信地將他和陳元晨打量一番。谷涵也有點尷尬的樣子,跟丁絲竹解釋說:“只是路上碰到了,路上不靖平,送陳姑娘過來和她兄長會合。”
“那陳四姑娘的兄長呢?”丁絲竹轉了轉半個身子,看了看四周。
谷涵看起來更尷尬了,說:“她兄長提前離開了。”
陳元晨也適時地附和着解釋:“是真的,我哥哥提前走了,這位姑娘你不要誤會我們。”
丁絲竹聽了,就繼續用那種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谷涵,她心裡覺得這一定是藉口了。想了想笑道:“那看來二位喝完茶谷狀元還要送陳四姑娘回府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她微微福身,轉身離開。
谷涵也沒有再跟她解釋什麼,他甚至知道丁絲竹一定會去跟寧青穹通風報信,他還是站着沒有動。
丁絲竹當然是真的殺去找寧青穹了。
她心裡火急火燎的,到了寧青穹那兒,沒來得及喝一口茶,就拉着寧青穹的手說:“姑娘你知道我在外面看到誰了嗎?”
寧青穹便笑着打趣她:“喲,這叫法好久沒聽到了,你到底看到誰了?這麼急?”
丁絲竹痛心疾首地跺腳:“你也太心寬了!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我看到谷公子跟那個陳四姑娘一起在茶館喝茶啊!”
寧青穹的笑容斂了,她端着手裡的茶盞擱到膝上,問丁絲竹:“你看真切了嗎?”
丁絲竹看她這平靜樣子,不禁是更加怒火中燒了:“我不但看到了,還說話了。姑娘你不能這麼眼睜睜看着人家搶走谷涵啊,你和他這麼多年的情誼,你動一動,去戰鬥一下,把林叔他們都找來幫忙,難道還戰不過一個深閨的姑娘嗎?”
寧青穹低頭看了看自己茶盞裡漂浮着的那兩朵貢菊,感覺視線也模糊了。她輕輕問絲竹:“可是我爲什麼要去戰鬥呢?”
丁絲竹愣了一愣。說:“你佔理啊,你和谷涵這麼多年……難道是白虧的時間嗎?”
“我不戰鬥。”寧青穹搖搖頭,“戰來的夫君,還能做家人嗎?我不要一個這樣的夫君做我的家人。”說着話,她看到有模糊的水珠落到茶盞裡,濺起了微燙的水花落到她虎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