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青穹才從牙行回來,就發現絲竹已經回來了。
絲竹自拿了良民籍之後,就覺得自己不能一直跟在寧青穹身邊了。正好那時候她給寧青穹設計的衣裳被高廣進誇上了,說她想法好,這話就說到了絲竹心坎裡。
寧青穹自己沒有生活之憂後,就安排繼續給她學各色鑑賞圖冊、繡樣布繪設計,絲竹就不太親自給寧青穹做衣裳了,都是自己畫了圖樣交給外面的專業繡娘做,繡娘們也都誇她想法好眼光好,做出來寧青穹上身效果也一向很好,她當然就一直覺得自己想法眼光是真的好,從來沒有不自信過。
因此與寧青穹商量過後,她就找了家合適的繡莊簽了合適的契,去府城開了家成衣鋪,養了一班繡娘,在成衣的基礎設計上接受量身定製,頗受歡迎。而今也算是個手底養些丫鬟的小富婆了。
寧青穹拉着絲竹看了好一會兒,看她氣色還好,人也胖了些,就知道她沒什麼煩心事了,心裡放心了些,問她:“你怎麼回來了?那邊不忙嗎?”
絲竹就拉着寧青穹在一旁坐下了,回她:“這不是看到姑娘你的信了嗎?我想着,你要進京的話,我還是陪你一起走一趟才放心。”她也已經知道了寧青穹送走攬風的前後始末,這不放心當然是說拂雪年紀還小了些,能力也還有待提高,陪她進京可以在必要的時候充當大丫鬟給她壓場面,順便教教拂雪。
寧青穹聽懂了她的潛臺詞,“那這邊你就不管啦?”
絲竹一甩帕子,“放心啦,我已經把後面兩個季度的都趕製出來了,而且我想去京城也開個分鋪,陪姑娘你走一趟豈不是一箭雙鵰?”絲竹對寧青穹揚揚眉。
寧青穹便很高興地拉了她的手:“那我們就一起上京!”
寧青穹原想問問她和高二公子的後續姑事,現在看她這樣,就覺得也不必再問了,那等人,提了反倒破壞心情。
高二公子便是高廣進的兒子了,高廣進相中了絲竹,想撮合她和他兒子,來找寧青穹探口風。本來一切好好的,絲竹若能嫁給人家,豈不是造化一樣的事,寧青穹也很支持,就說讓他們先接觸接觸,熟悉熟悉。
接觸下來就有問題了,絲竹過了一段時間就鬱郁地給她寫信:高攀不起高家那樣的豪商人家。
這一看就是被人家歧視了。高二公子覺得自己什麼樣的妻子找不到,又覺得絲竹以前是個丫鬟,對她頗有些不尊重。這就不能忍了,寧青穹便勸她放棄了這門親事。
後來高老爺知道後大概回去教育了兒子,高二公子就又來找絲竹賠禮道歉伏低做小,但是寧青穹已經看不上他了,覺得他這彎轉得有點太快,假惺惺,心裡指不定還瞧不上絲竹,不是良配。絲竹還是很相信寧青穹看人的眼光,傷心也是真傷心,高二公子臉長得還是很不錯的,她也喜歡過。
寧青穹看她傷心,跟她那麼說的:你現在能耐,高老爺看中你,是知道你以後會更能耐。所以你就要繼續更能耐下去,邁上更高的階梯,讓高二公子以後悔得腸子都青了都娶不到你。
這話大概是說到絲竹心坎裡去了,她從此更賣力拓展自己的營生了。
上京這一天很快就到了,大家都齊聚府城碼頭邊,整裝待發。放眼望去,可說是烏壓壓頭連頭,人擠人,多得讓人乍舌。
爲什麼人那麼多,主要是寧青穹這邊的人多。前面說過了,寧青穹和瞿天方已經建立了完善周全的押題班底,光是押題內容就涵蓋幾乎整個江南地區,寧青穹自己一個人當然忙不過來。他們就慢慢培養了一批專爲押題寫範文的人。這些人裡還有男有女,不拘一路,也可謂是科舉圈一大奇觀了。
由於寧青穹這個主押題人自己就是個姑娘家,接觸她的人多了,此事自然瞞不住,傳的很快。也有姑娘覺得自己本事不虛的,也有家道中落的,也有丈夫不頂事要自己養家的,便找來曲風書齋或找到寧青穹,請求加入。
正好寧青穹和瞿天方也想要一批固定能寫範文的人。寒門士子們雖然也會爲了掙錢參與進來,但他們主業仍是考科舉,舉凡有他們要準備的考試就不寫了,有時候抽調合適水平的人手寫範文就很麻煩。
這些女子沒有科舉的主業,讓她們一直寫和她們水平相對應的範文就很合適。
寧青穹這次上京押題是大事,連瞿天方都一起去親自主持。因爲只有押好了會試的題,她的這個甘棠押題才能從地域性押題名牌一躍而升爲全國性押題。
會試押題的範文就需要有進士水準的人來寫。有進士水準的男人,不是已經考上進士當了官的,就是還沒考上本次會去赴考的,當然不可能給別人寫什麼範文,讓別人參考自己的政策觀點。因此寧青穹這次帶的就是一套主要由女子組成的班底。
這些女子裡有十五個是專用抄書班底,以防賣斷,有三個是輔助押題班底,負責分析林仲那邊的情報班底送來的資料,幫寧青穹參考押題內容的。最後三個是寧青穹專用範文班底裡水平最高的三個人。本來有四個的,有一個她夫君不許她單獨上京,便沒有來得成。這些人裡還有要帶丫鬟僕婦的,加起來就是一圈人。
瞿天方則領着她押題班底裡這次合適上京的士子們。算來有九個。
絲竹說是和寧青穹一道上京,又因着要開分鋪,也是帶了一套繡娘賬房之類的班底。這又是一撥人。
再之後便是算寧青穹半個弟子的朋友樑晉朝和他所帶的大量僕從們。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不請自來的人趙元彥,他和他的大量僕從竟然也專門選在這天和寧青穹她們坐同一條船上京。樑晉朝排在趙元彥前面上船,他家最後一匹馬上船前後蹄刨了刨地上的土,差點刨了它後面的趙管家一臉。
那樑家牽馬的僕從也不道歉,看着呸呸吐土灰的趙管家嘿嘿一笑,牽着自己馬上去了。趙管家想找他理論,後面小廝上來說少爺找他,他只好暗罵一聲晦氣,抹了抹臉作罷,轉身去恭聽自家少爺吩咐。
人都上齊之後,這條大船終於是起航了。
一切安頓下來,寧青穹就戴了幕離領着丫鬟們去甲板上放風了。甲板上不獨是他們這些趕考、進京的人,還有不少別地下船的其他人三三兩兩站一塊。寧青穹才上了甲板,遇到的第一個熟人是那半個弟子朋友樑晉朝。
樑晉朝聰明是真聰明,紈絝也真的是紈絝中的紈絝。這個紈絝三年前被老爹押着去考試,買了套寧青穹的押題。又小聰明地根據她押題方向把從前所有同題範文都找來看了一遍,心中囫圇有了自己的些許見解文采,就靠着這孤注一擲一樣的單項複習給他過了試。樑晉朝自此是一發不可收拾,居然給他靠只醉心寧青穹的押題和相關範文一路過關斬將,考了個秀才出來。
紈絝樑晉朝對寧青穹五體投地,千方百計打探了寧青穹的住址,帶着九車禮物來找她拜師,求她教自己。這還是寧青穹頭一回遇到有人無視她是個姑娘家,無視她的年齡還比他小好幾歲,真心實意要拜她爲師的。樑晉朝說話又特別好玩,最後寧青穹雖然沒收他爲徒,但收了他九車束脩禮,答應了給他做單獨輔導。去歲就給他把這最爲艱難的舉人輔導出來了。考出舉人樑晉朝他爹滿意了,樑晉朝也覺得自己可以吃喝玩樂一輩子了,不想再考了。
今次樑晉朝上京,也是假借進京趕考之名,上京吃喝玩樂的。
寧青穹雖然不承認是他先生,樑晉朝一向是對她比較恭敬親切,當下碰上了,先像個弟子一般認真仔細問了問安,接着就將自己手中的食盒往攜霧手中遞了遞,說是給她路上吃着玩的糕點,裡頭還有些暈船藥之類的備用藥。看來是本來就要去找寧青穹,正好路上碰上了。
攜霧接了食盒,寧青穹就站着和他說了會話,問了問他進京後的打算。得到了一串風景名勝地名和酒樓食肆名。
兩人正在閒聊,轉眼看到趙元彥過來了,樑晉朝當即就是冷哼了一聲,甩了張冷臉給他看。趙元彥看了他一眼,就也走到了寧青穹面前前,端端正正行禮:“寧姑娘,上次之事,是我的錯,寧姑娘可否聽我解釋解釋?”
“這還有什麼好解釋的?”寧青穹還沒說話,樑晉朝先搶答了,“連自家老孃都搞不定,還想求親?”
趙元彥不理他,“寧姑娘?”
寧青穹看他一眼,遠離他一步:“趙公子,我都跟你說清楚了我有心上人了,你怎麼還糾纏不休?”
趙元彥握了握拳,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說:“寧姑娘一日未成親,在下一日不會放棄。”
樑晉朝就在他旁邊冷笑了一下:“那看來成親了就要放棄了。”這話委實太擠兌太雙關太惡意,趙元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這個時候,谷涵也過來了。他掃了眼寧青穹面前比他還來得早的兩個人。樑晉朝看到他,態度又是不同,熱情地故意拖長聲音喊了一聲:“哎呀,谷兄,你來啦!”
谷涵微微笑走了過去,拱手致意:“樑兄。”
和樑晉朝打完招呼,他看了趙元彥一眼。
這個趙元彥其實也是跟谷涵一個舉人班的同窗,不過不是一個圈子的,從前他們還有個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前兩個月鬧出了寧青穹的事之後,谷涵跟他可說是連君子之交都裂了。
這還得從寧青穹的範文說起。
寧青穹這幾年在谷涵的教導下總算把策論寫得能看了,她就把自己的策論們放到了押題套題上。她也不用真的考科舉,又覺得自己能耐的精髓在押題上,不在範文上,參考範文也不止她那一篇,就一直寫得很自我,寫多了,漸漸甚至有點流派理論的雛形都出來了。
趙元彥就是特別喜歡寧青穹這種不需要顧忌考官和朝中大員看法的自我意識濃厚的策論,喜歡到要專程跑宛林縣來找寧青穹聊天的程度。因爲人家是大老遠跑來的,而且是除谷涵外第一個明確表達對她範文的喜愛的,還不是谷涵那看不出是哄她開心還是真心話的說辭,可算是真真的了。寧青穹心裡也有點激動,還有點感動,就沒有拒之門外,就見了他。本來只是見見也沒什麼,聊天還是能聊的,不就是交了個朋友。寧青穹一年裡總共見了他三次,回了他四封信,談的都是學問上的內容。真要說有多少交情,也談不上。
沒想到他趁着他母親回鄉辦事,央了他母親來跟寧青穹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