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之後,新一年的工作學業也正式開始了,清河縣又漸漸熱鬧起來。寧青穹喜滋滋地等着進賬,結果剛出了正月,廣佈書鋪突然出了一大批孤本。寧青穹在瞭解到那些孤本的部分書目之後,整個人都呆滯了。這些孤本,竟全都是從她家中抄去的,她不知道廣佈書鋪是用什麼渠道獲得了這些孤本。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往後,她要是再出這些書的默本,在廣佈書鋪面前已經喪失了競爭力。
也就是說廣佈書鋪有的,她是不能再默了,一旦默出,廣佈書鋪隨時可以甩出一大批廉價原本鈔本。寧青穹立刻去找了瞿老闆,讓他想辦法把廣佈書鋪的所有孤本書冊目錄都拿到手。
瞿天方對此也是十分重視,立刻悄悄地找了個生面孔去刺探敵情了。等過兩天寧青穹把那單子拿到手一看,心中更是震驚,一本不錯全是原來她爹珍藏的孤本,這一手果然是衝着她來的了。廣佈書鋪,或者說盧家應該是年前發現她擁有的鈔本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多上許多,恐怕是趁着大家都在過年,不知從哪弄來了這些孤本,來和她打這個擂臺。
如今只看誰手裡擁有的“資源”更多了。
硬拼寧青穹恐怕自己是拼不過的,她不知道自家的書被抄走之後都流向了哪些地方,約莫官府會有一些,部分流向了京中,部分流向了民間,盧家能在過年這大家都不幹事的短短時間內就組織弄到手了這麼大一批孤本,他家殘餘的能量比寧青穹想象的更可怕,也更大一些。有那麼些時候,寧青穹覺得自己被嚇住了,她感覺到,好像有一張纏繞荊棘鐵刺的大網正明晰地鋪開在自己的面前,似要將她網住。
甚至有些絕望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真正的破開這張大網,逃出生天。
寧青穹蒼白着一張臉回了家。絲竹還未想透這裡頭的可怕之處,只罵那廣佈書鋪無恥。但奶孃錢氏聽聞之後,就轉回了自己房間中,過不片刻,她手中就垮了個包袱出來,拉着寧青穹進了房間中去,又關好門窗,才把自己包袱打開給寧青穹看。那包袱中是些金銀細軟,以及銀兩銀票等物。寧青穹甚至認出裡頭兩隻金鐲子、幾支金銀簪子還是往年過年過節和奶孃生辰時自己和娘贈的。奶孃把包袱往寧青穹面前一遞:“奶孃這些年也攢下不少銀子,這些銀子啊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咱家也沒個兒子女兒要傳下去的,這些銀子放我這也是白放着。姑娘莫要太過憂心銀錢,先把這幾年安靜過過去,等將來姑娘嫁了人,就穩妥了,那些人總不至於還追到別家去喊打喊殺的。”
寧青穹呆了呆,並不肯接,將包袱重新打好又塞回奶孃懷中:“這是奶孃的養老銀子,如何能使到我身上呢?奶孃放心呢,不過是弄了我爹的一些孤本來,好讓我不能再默這些書目,難道我就只記得這些書了,會怕他廣佈書鋪這等小人行徑不成?奶孃放心,我這就預備預備,過兩天去和瞿老闆罵街去。”說完這話,先前壓在寧青穹頭頂的惶恐不安似乎也一併消失了。寧青穹握了握拳,心中稍稍安定。
這下換成奶孃呆住了:“罵、罵街?”
“沒錯!”
“姑娘唉!”沒想到奶孃嗷的一聲就哭出來了,“您怎麼能去罵街呢!”她猛地撲到寧青穹身上抱住她,眼淚嘩嘩就下來了,“您就算再想不開,也不能這麼糟踐自己啊!”
“???!!”寧青穹懵了一懵,才反應過來奶孃以爲自己真的走投無路要去罵街了,便也有些哭笑不得。但被奶孃這不管天不管地一哭,她心頭先前生起的那種和廣佈書鋪對撕一番的衝動,也被沖淡了些,雖說去找那廣佈書鋪理論一番,趁機博些同情,讓他廣佈書鋪再被士子們的口水淹一淹是能緩得一時,但終究也不是什麼長久之計,一來博同情之事可一不可再,這一次用了往後就不能再用了,需得放到關鍵時刻,如今卻還沒那麼糟糕絕境。二來若是廣佈書鋪就是咬死了要說自己是走正規渠道進的貨,只是一不小心進過來的全是她家被抄走的孤本,她也沒什麼辦法提供證據,只能是大家自由心證了。惟今之計,上策恐怕只有避其鋒芒,不去理會廣佈書鋪那些書單中的書鋪,另默其他的。
想來廣佈書鋪也不會想到她還能默得下去。
雖然這樣一來,寧青穹還是有些陷入窘境。首先是手頭上默到一半的那本不用再繼續下去了。其次是這次廣佈書鋪收集到的孤本基本上都是最受士子文人歡迎的那一批,也就是大家最樂意掏銀子買回家閱覽、珍藏、擺書架上給別人羨慕的那一批書,加上先前寧青穹默過的那些受歡迎的書籍,“好賣”這個類別裡已經很少有漏網之魚了。
當然,雖然說很少了,仔細想來還是有一些的,只是這一些能支撐的時間恐怕不長。寧青穹心中暗自搖頭,既然還有些,就先搶佔先機弄出來,把這些日子應付過去再說,牀到橋頭自然直,難道她在這光想又有什麼用了不成。
如此想通了,她先安撫好了奶孃,向她保證了自己一定不去罵街,又賭咒發誓一番,這纔將她哄住了,又讓她小心把包袱細軟收拾好,給她擦了淚,這才和她一道出了門,院中絲竹正滿臉憤懣和李嬸說着什麼,聽到開門聲忙跑了過來,關心地問:“姑娘沒什麼事吧?”
“我能有什麼事呢?”寧青穹小小地瞪了她一眼,那邊李嬸遠遠地朝寧青穹笑笑,就轉身低調地進廚房去了,也沒有再多問什麼。寧青穹想了想,叫絲竹給自己先磨了墨,自己先把現在還能趕時間默的一些書的書目列了出來。然後心中比劃了一番這些書的受歡迎程度,給排了個序,就開始馬不停蹄地默起來。
她忽然想起曾經在爹爹一個話本上看過的話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道不同,而理同,她如今也只有和廣佈書鋪比一個快字,先把剩下自己能默又好賣的一些倒騰出來了!到時她先賣了一波,廣佈書鋪就算再倒騰來孤本原本和這孤本的抄本,該買的也都已經人手一本了,不怕他這後來的廉價搶佔低端抄本市場。這一番想來,寧青穹心中已經只剩了一個想法:趕時間、趕時間、趕時間!
默書與進學在兩耳不聞窗外事上,有時也有些相似,那廣佈書鋪原先弄了那批孤本上架,很是得意,覺得這下那寧家閨女必然是要栽了,她已出了那許多鈔本存貨,難道還能剩多少?誰想人家一點動靜都沒有,不聲不響,不聞不問的,別說連個臉都沒露,就是連句話都沒透出來,只有曲風書齋照舊按照往常的速度慢慢出新的孤本鈔本,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廣佈書鋪進的那些孤本都是她寧家的似的。事出反常即爲妖,廣佈書鋪的掌櫃思前想後,覺得那寧家閨女也太穩了,難不成還有什麼殺手鐗等着他?別說,先前寧青穹弄的朱茂知那事,讓他主管的這分店生意比從前差了不知道多少,東家還覺得是他辦事不利,給個小女孩整治了,讓他這個年都過得不好。他想來想去,覺得這寧家閨女是有些太邪性,他也不是沒派人盯過那寧家閨女,從前她往廣佈書鋪去,可從來沒見她手上多拿兩本書,料想必是不會把鈔本放在曲風書齋中。掌櫃的甚至連她搬家時的行李都盯了,也未見她那點行李能放下多少書的,因此掌櫃的暗自猜測,那寧家閨女所出的所謂鈔本,恐怕泰半得是她自己的默本。
掌櫃暗暗觀察了一段時日,終於自信地將這推斷上報給了東家,東家瞭解過之後,竟然就想出了這一招來整治那寧家閨女。也不知道東家是怎麼在這短短時間內就調到了這麼多原來寧家老爺的孤本。說是“調”,是因爲掌櫃的知道這裡頭很大一部分孤本是東家言明不能賣的,也就是說,等整垮寧家那閨女,還要還回去的。即便是如此,能讓人把自己搜刮的孤本拿出來整治一個小姑娘的東家,也已經很了不得了。原本掌櫃以爲那閨女怕是難以爲繼了,可現在瞧着,怎麼彷彿一點損傷都沒有似的。
關鍵還是太穩了,穩得像不把東家這些孤本放眼裡一般。難道她能背住的書比東家找來的這些還多許多?掌櫃越想越不對勁,左思右想,坐不住了,斟酌着給東家寫了一封信,寫完走商業密信的通道送出去了。
這封信很快擺在了廣佈書鋪現東家趙天佑的案頭。
趙天佑看罷信,摸着下巴說了句:“有意思。”就重新摺好信紙,站了起來要出門去。身旁的小廝提醒他:“少爺,快到飯點了。”
趙天佑哈哈一笑:“走,上盧家蹭飯去。”
到得盧家附近,正好看到一箇中年人從盧家大門出來,還是管家親送出來的。趙天佑眯眼瞧了瞧,覺得那中年人有些眼熟,他一邊思索一邊繼續往盧家那邊走,走了好些步,忽地想到了那人的身份來。他不禁失笑,搖搖頭:“我說盧家怎麼弄了那麼多寧世安的孤本,原來是……”
他身旁的小廝沒有聽見他後面的話,因爲趙天佑沒有再說了。
趙天佑心中想的卻是:原來竟是知府老爺家幫的忙!
只不知這究竟是知府大人的意思,還是知府夫人自己的意思了?
他將此人記下,心念轉了轉,仍掛上了職業微笑,走向了盧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