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涵說這話也是考慮到寧姑娘這性格,既然她不想麻煩別人,那就得讓她知道她已經把別人牽連進來了,這樣纔有可能讓她吐露實情,大家一起想辦法共度難關。寧青穹聽了,果然睜大眼,“鄒家的人找你麻煩了?”
谷涵點點頭:“幸好有盧兄幫忙,所以沒事了,所以我想問一問,究竟是什麼事?”這也是暗示她盧睿目前也是可信的意思。
寧青穹垂下頭,轉了轉手裡的帕子,沉默着沒有說話。這事是沒法說的,不是她不信任谷涵,實在是這件事給他知道了,對他是絕對沒有好處的。自己腦子裡有證據這種事,多一個人知道,難道要多一個人跟她一起保守秘密?谷秀才還要考科舉,還是不要把他牽扯進來了。她打定主意,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鄒家爲什麼盯上我……可能是因爲寧家其他人都流放了,只有我一個人還待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吧。”
那也不大可能讓鄒家的人自己出面動手,這是很明顯的託詞了,偏偏在外人看來,以她一個這麼大點的小姑娘來說,這還很有可能是她的真實想法。要不是谷涵接觸過她好幾次,對她已經有所瞭解的話,也會信了她這番說辭。谷涵很平靜地等着,想着怎麼撬開她的話。他斟酌着開口,“寧姑娘,我們來找你,就是不怕麻煩的,真有什麼事你自己解決不了,還是應該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不是都說三個臭皮匠頂過一個諸葛亮嘛,我們正好三個人。”
盧睿意外地看了谷涵一眼,方纔看寧青穹那麼說,其實他已經相信了,覺得小姑娘還真不大可能知道鄒家到底爲的什麼事,可谷涵這麼說,他肯定是更相信谷涵的判斷一些,畢竟人家才和寧姑娘熟些。盧睿喝了一口茶,眼睛在他倆中間溜了一圈,忽然站起來,咳嗽一聲,“水喝多了,我出去一下。”
誰都看得出他就是找個藉口尿遁,但誰也沒有攔着。整個廳裡就只剩了谷涵和寧青穹,寧青穹心裡有點小小的緊張,她看着自己手中帕子上的繡花,漸變生光的茉莉花栩栩如生,彷彿要成爲一簇真正的花,攜着芬芳香氣落進她的掌心。可她真的抓了抓,卻只抓到一手涼絲絲的絲絹。她知道谷涵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她要是拒絕回答,是很不好的。但是她又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既不想騙他,不想敷衍他,又實在是不能告訴他那麼大的一件事。
告訴他能有什麼用呢?寧青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些東西該告訴誰。告訴官府是不行的,她也不知道官府是不是就是鄒家的人,轉頭就能把她賣了。寧家自己人呢,遠在雲貴,山迢路遠,她也去不了。當今皇上呢,她又接觸不到。
在查清她爹那件事之前,這些都只能憋在心裡。就連她請人查她爹的案子這件事,也是不能輕易告訴谷秀才的。她也不知道林叔到底要怎麼查一起一年之前的劫殺案,知道的人多了反而不好。
寧青穹憋了半天,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谷秀才你別問了。”
谷涵等了半天,看她還是這個態度,就知道這件事肯定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嚴重,寧姑娘肯定是不會輕易吐露的了。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谷涵沉吟一番,就微笑起來,把自己帶來的那幾張押題卷子展開,問她:“寧姑娘這次的押題我看了,怎麼這次好像是東一道西一道,沒什麼章法?”
寧青穹一聽他主動轉移話題,也是鬆了一口氣,再看他提起押題,興致頓時高了些,她換了位子,坐到谷涵旁邊去,隔着茶几指着押題跟他說:“這些押題不是沒有主題,其實都是按照同一個標準出的……”寧青穹把自己對那主考官的看法說了一遍,和自己緊緊圍繞皖南那位先生的理論出題的思路說了一遍,說完就期盼地看着谷涵,等他誇自己。
谷涵發現自己白擔心了,寧姑娘的押題思路還是那麼劍走偏鋒,獨樹一幟,但不得不承認,她的劍走偏鋒總是有些道理,谷涵繼續笑着鼓勵:“這個思路很不錯,想來和其他押題人都不同,很有你自己的特色,更容易被赴考學子記住。”
寧青穹聽了他的話,果然立時高興起來。
谷涵想了想又說:“既然你是按照這個思路押的題,那麼策論也要按照這個思路來寫,瞿老闆這次錄用的範文恐怕很難有合用的。”寧青穹有些疑惑,谷涵繼續解釋,“如果主考官真出你這個方向的題,肯定是想要看到這個方向的策論。而且你的押題內容很可能被考官看到,臨時修改,你怎麼確保你的押題在考生看來仍然有用呢?就要從範文上下功夫,要有幾篇特別對考官胃口的範文,而且這些範文的內容還要能讓考生不管在考場遇到的是什麼題目,都能把範文裡的東西用進去。”
谷涵看着寧青穹一副受教的神色,就是眼裡還有點迷茫的感覺,輕咳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問:“你不覺得上次府試的範文我就寫得很對王知府的胃口嗎?押題的範文差不多就要這麼寫。”
寧青穹恍然大悟,很快她又想到什麼,若有所思地問谷涵:“谷秀才考場也這麼寫策論嗎?”
谷涵微微一笑:“考場我是不會那麼寫的。範文這種應付考試的方法看着雖好,用了也稱得上是取巧,但終究不是正道,從童生一路考上去,要經歷那麼多場考試,每場考試都會留檔,要查起來是很容易的。一個考生如果寫策論是看什麼考官說什麼話,只會讓別人覺得這個人擅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別人是會欣賞聰明的人,但會把信任給予更誠實的人。所以考場上會用別人範文應付考試的,基本上都是些臨時抱佛腳的,就算不是,那也是沒有多少遠見的,成不了大器。”
寧青穹聽了,愈發若有所思,好半晌她才點點頭:“所以說,其實我出這麼多押題,說不定是在誤導別人走上歧途了?”
谷涵倒料不到她會這麼想,想了想說:“凡事不能只看它的壞處,押題主要是給有準備的人一個查漏補缺、提前思考的機會,他們不看範文也能自己寫策論。範文只是給別人提供一個參考,聰明的人看了範文吸收成自己的看法,不聰明的、不在乎的人才會完全把範文當成過關的鑰匙。範文本身能有什麼對錯?只看一個人到底是要憑真材實料踏足仕途,還是投機取巧而已。”
寧青穹想了想,這才鬆了口氣,放下了心的樣子。她笑嘻嘻地說:“那回頭我要找瞿老闆說一下,讓他請錄用了範文的那些學子先把皖南那位先生的著述通讀一遍,再寫一篇範文出來。”
谷涵微笑。心道:瞿老闆的成本又要上升啦。
盧睿特意去轉了一圈,回來一看他倆竟然討論起了押題,簡直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朝谷涵使使眼色,看谷涵微微搖頭,就知道他什麼也沒從寧姑娘嘴裡翹開。簡直白遁了!他暗暗對谷涵翻了個白眼,你哄得小姑娘位置都換了,竟然什麼都沒問出來?
轉頭他又看了看寧青穹,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淺淺一笑:“我聽瞿老闆說寧姑娘的大學釋義沒了,那還做中庸的釋義嗎?”
寧青穹搖搖頭:“我想過了,以後不做釋義了。”
盧睿有點意外的樣子:“就算寧姑娘主要精力在押題上,考試也不是一直有啊。”
“跟押題沒多大關係。”寧青穹看着他說,“我最近在做別的。盧秀才還記得和倭寇打了幾年的那些仗嗎?我最近和親歷了戰爭的人聊了聊,想幫他們把他們身邊發生的事記下來。”
盧睿更意外了,他直接說:“寧姑娘怎麼突然對那場仗有興趣了?那時候你還很小吧。”
寧青穹含糊不清地說:“也是最近碰上了纔有興趣的。”盧睿不太信,直勾勾瞧着寧青穹。寧青穹不好意思地去看谷涵,谷涵輕咳一聲,開口:“也沒什麼事了,我們回去吧。”說着就站起來,寧青穹也跟着站起來,“快中午了,留下吃頓飯吧。”
“不了,已經答應了裕遠鏡中午和他一起吃。”也不知道這是不是託詞,不過他都這麼說了,寧青穹自然也不會再留他們兩個,那就送客了。盧睿幽怨地看着他倆,心道:我沒跟人約啊。你們倆是不是無視我有點太徹底了?
等到他倆出了門,在街上走出幾步遠,谷涵才微微斂了脣角的笑意,面色凝重地跟盧睿說:“寧姑娘這件事非同小可,恐怕和幾年前那場對倭戰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