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段時間許多人都來看過寧青穹,絲竹忙得很,每天也要抽些時間回來,親自給寧青穹梳梳頭髮,或買了梔子花茉莉花金銀花等料來拉着寧青穹一起做做花油和香膏。
顏素菡與她住在一塊,更是便利,她總是買些古怪玩意來與寧青穹一起把玩,這兩個敗家子,最失敗的一次,寧青穹和她一起把泰西懷錶拆了個底朝天研究構造,就再也組裝不上了。
沈如慧這些日子來看寧青穹亦來得勤,她婆母看得緊,她還是堅持不懈隔二三日便過來,與寧青穹說些話本上的、聽來的笑話,總是要看到寧青穹心情好了些,方纔走了。
沈如慧婆母從來對她不冷不熱的,沒事還要給她找點茬,這天難得是和善地拉了她說話,仔細問過了她近日的身心快樂程度,飲食健康情況,將體貼關懷做足了,又聊起李閣老長媳辦了個賞荷宴,將氣氛炒熱了,方纔話鋒一轉,問道:“既然你隔三岔五便去看那個寧姑娘,何不如將她也請去一起賞荷?”
沈如慧疑心頓起,心道這陣子自己去看寧青穹,婆母還老是擺臉色給她看,覺得她跟不正經的人來往呢,要沒什麼緣故,今日能突然就轉了性?
她笑着回:“這還要問過寧妹妹才知曉。”
婆母便道:“那你好好問問,若是心情不好,更要出來散散心,纔會好起來嘛。”
沈如慧疑心更重,笑着應下了。
隔日便將此事說給了寧青穹聽,還捎了李夫人鄭重的一筆帖子來,又說了:“我覺得這事古怪得很,要不要去你自己決定。”
寧青穹這些天下來,沒之前那麼消沉了,總是恢復了一二絲笑顏,聽了便笑道:“還能拐着彎把帖子發到你這兒來,也不知是哪個神通廣大的人物做了十足的準備要來磋磨我,我纔不去。”
沈如慧聞言也笑了:“我也覺得你如今不去好些。那我便說你還病着了。”
寧青穹含笑點頭。二人就將此事揭過了,脫了鞋親親熱熱靠在一張榻上看畫冊。還是寧青穹喜愛的美人畫像那一款。
二人看着看着畫像,翻到一張新畫上,沈如慧瞧了便笑着打趣寧青穹:“這幅畫還不及你家谷狀元的三四分風貌,如今他回心轉意了,你又能天天就近欣賞了,是不是?”
寧青穹靠在她肩膀上,微微笑了笑。
沈如慧看看她神色,試探着問:“我聽着外面說他要娶你的消息也有,要納你作妾的消息也有,到底他跟你提過沒有?”
寧青穹收了笑,問沈如慧:“沈姐姐也覺得我要給他作妾嗎?”
沈如慧摸摸她腦後的大辮子,笑了:“我們寧妹妹定不肯作妾的。我只是想知道到底他給過你準話沒有。”寧青穹不知道趙夫人已經把髒水全潑了她身上,沈如慧自然是知道的。
“給了。”寧青穹輕輕地說。沈如慧聽了,心頭一顆大石落下,正要說幾句好笑話逗寧青穹,忽然聽寧青穹又有些怔忡地說,“其實我這些日子天天做噩夢……沈姐姐,我不是夢到自己懷了趙元彥的孩子被嚇醒,就是夢到,谷涵最後騙了我,只是要納我作妾而已。每一次我都夢到,谷涵給了我一張納妾文書,我好難過啊,我心裡想,他怎麼可以騙我呢,我好委屈啊,想找人一起罵罵他,可我身邊的每個人都好高興,都來恭喜我,他們一點都不在意我好難過,好委屈啊,還覺得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寧青穹說着,心中又感同身受地悲痛起來,被自己的想象和並未發生的事虐出了真真的幾滴清淚。
沈如慧低頭看看她,擡手幫她揩了揩淚,斟酌着道:“我看這該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跟我說實話,你現在覺得谷涵是騙你,還是真心的呢?”
寧青穹沉默了一會兒,“我心中覺得他應該是真心的。我甚至知道他果然還是很喜歡我,可我就是看得透他的真心,看不透他的說話……沈姐姐,人真的很奇怪是不是?從前他說什麼我都是信的,可自從陳四姑娘出現後,他說話我都要忍不住去想一想,他這些話是不是真心的,如果不是真心的,他說這些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是不是隻是看我太可憐了,說給我聽安慰我的呀。……我甚至剋制不住會去想,萬一他騙我,我要怎麼治他,才能治他一輩子呀。”
沈如慧本是靜靜地聽着,聽到最後有點吃驚地看向一臉平靜的寧青穹,問:“你準備要怎麼治他?”
寧青穹沉默片刻,伸手去翻過這一篇畫像,看着畫像說:“秘密。”她不知想到什麼,微微笑了笑,“總之是個能治谷涵一輩子,又能把趙元彥將死的法子。”
沈如慧看她心志堅定到都平靜了,心中越發擔憂,勸道:“你的左性是不是又上來了?不要做什麼傻事。退一萬步講,就算谷涵最後給了你一張納妾文書,你不收,讓人把他打出去就是,何必想什麼治他一輩子這種嚇人的東西?”
寧青穹沉默着不說話。
沈如慧看她無動於衷,又勸她說:“懷孕之事,你也不要瞎擔心,你看我與齊叄陽成婚這麼久,不是也未曾懷上麼?哪有那麼容易的。你要是實在擔心,一個月後請個大夫來看看就是。”
寧青穹沉默了一陣子,又伸手翻了一篇畫冊,笑道:“沈姐姐你看,這位美人頭上這朵紫鳶簪得,倒是妖得有點兒清新脫俗。”
沈如慧也不提先頭的話題了,順着她的話頭看了看,美人一襲妖紫留仙裙,發旁那朵紫鳶斜扇向下,瓣接纖纖羸肩,宛若一體。美人身後的一蓬鵝黃青綠迎春花枝茂茂垂扇而下,佔滿了半幅,是美得青春蓬勃,清新脫俗。她笑道:“這個角度也只有畫上的人兒才簪得出了,誰要是去學,保管兩步就掉。”
寧青穹深以爲然地靠在她肩上點點頭。
……
沈如慧回去之後,便同她婆母說寧青穹病得厲害,還沒從牀上起來。
她婆母如何不知這是推脫之詞,當場又有些想拉下臉來,想了想,還是堆起了滿臉笑,說道:“天天躺在牀上纔要把身子躺壞了,你既是她的好友,就該好生勸勸她,帶她出門走動走動。李夫人的賞荷宴也不是哪家的姑娘想去就能去的,人家既然是特地寫了帖子,你得辦好啊。這樣好了,你若是辦成了,就叫叄陽屋中的憐花和惜心都發賣了,如何?”
她婆母溫暖的手攥住了沈如慧的手掌,態度溫和地低頭問她。
憐花和惜心都是沈如慧婆母塞過來的通房,平日裡只幹兩件事:一是勾搭齊叄陽,二是仗着長者賜的身份燒沈如慧的心。
沈如慧在婆母的逼視下呆了半晌,怔怔落下清淚來:“娘以爲我不想勸寧妹妹多散散心嗎?可她真的病得厲害,如何能強行從牀上起來呢?本就是半條命吊着的身子,若是再去賞個荷吹了風,回去豈不是要剩下半條命都散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她婆母也沒辦法了,立時又甩下了冷臉來。
沈如慧回去了,讓貼身丫鬟給自己換了髮型妝容,一直在房中等到她夫君回來。齊叄陽已經去給她婆母請過安了,也不知她婆母給齊叄陽說了些什麼,讓他在那兒待了整整有小半個時辰。他見了沈如慧,面上倒是看不出什麼來。
沈如慧上前來關心了一番齊叄陽今日學業如何,方纔轉了話鋒,說道:“我聽說寧妹妹近來辦了個助考科舉的社,夫君可曾聽過?”
齊叄陽看看她,點頭:“略有耳聞,據說是今科進士樑晉朝操辦起來的。”
沈如慧笑得溫婉,看着她夫君說:“我打聽了一番,聽說是可入社體驗一段時日,再決定是否加入,加入之後若想退出,也十分簡便,夫君要不要去試試呢?反正離下次鄉試還有三年,便是於學業上沒多大幫助,多認識幾個江南士子也是好的。”
沈如慧知道寧青穹那個會試押題的所有策論齊叄陽都仔細看過了,還誇過兩個人的。
齊叄陽低頭看看她,笑了:“我好好想想。”
如此,陳夫人找的沈如慧這條路也走不通了。
寧青穹就是不肯出門,陳夫人也實在拿她沒辦法,只好走了那下策。
這下策還要與趙夫人的流言有些關係,先前趙夫人爲了洗白她兒子,已經將寧青穹黑成了放誕狐媚之女,暗指寧青穹和谷涵早不清白。那大家就要想了,這新科狀元郎算不算是始亂終棄,人品有虧?
在這官場圈裡的人家,其實除了那些惡意的,並沒有多少信這流言的,大家都是久諳官場之道的人,當日又有那麼多陳氏兄妹請來的男男女女看見寧青穹那樣獨自跑出來,自然知道這純是趙夫人騙騙無知羣衆和京外人士的手段。
這個流言就給陳夫人利用了一把。她着重把谷涵這幾天天天往寧青穹那兒去的消息重點渲染了一番,又將先頭他和自己女兒的事也拉出來,把谷涵往品行敗壞,糟蹋良家婦女的流言上帶,這是要毀他仕途的架勢!而且她還很巧妙地讓趙夫人替自己背了黑鍋。
陳元晨不太明白,“娘,您這麼黑他,那女兒嫁給他還有什麼用?”
陳夫人笑了:“傻孩子,這流言是我們放出去的,想改回來還不容易嗎?現在就是要讓谷涵知道,就算他現在已經在皇上面前值班,受皇上信賴了,但民間風評差,他的仕途照樣是黯淡無關!先頭刑大嶽駿那事不是安到鄒家那個鄒經宜頭上了嗎?聽說關陽辛快辦下來了,要拿掉鄒經宜一個管家。這次娘打算用此案爲條件,和鄒經宜談一筆交易,只要他答應,娘就幫他去關夫人那兒,將此案草草了結,保下他那個管家。”
陳元晨有點意外,還有點猶豫,“娘,鄒家一直和我們家作對,同他鄒家的人做交易會不會不太好?”
“那是你爹和你哥哥給皇上辦事才同他們作對,和我們又沒有仇。”陳夫人溫和地握住女兒的手,諄諄教導,“今科中第的進士們我都篩了一遍,就這個谷涵現在看着最有前途了。機會擺在你面前,就不能輕易放過,要學會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人和事來達成你的目的。光靠你爹和你哥哥許點高官厚祿能頂什麼用,人家自己都能掙來,我看他這麼久不迴應就是對他吸引力不是難麼大。”
陳元晨聽了,細細想了想,頗爲認同地點點頭:“那娘打算怎麼做?”
陳夫人笑道:“管鄒經宜借幾個言官,用他鄒派的人彈劾谷涵,最好是以人品差將他彈劾得不能去皇上面前值班爲宜。到那個時候,你再去找他,他不選你也得選你了。選了你之後,我們陳家再明面上發力助他,彈劾也停了,流言也給改了,我們照樣將那姓寧的弄個水性楊花的事出來,只管讓她擔下所有罪責便是,谷涵也不會有什麼實質損失。”
陳元晨就問:“那我是不是就可以不要姓寧的做妾了?”
“不,這個妾一定要你開口納下。”
沒兩日,果然指摘谷涵人品差的流言蜚語四起,與此同時,梅筠等一干鄒派言官就連上奏摺彈劾起谷涵了。
谷涵果然壓力倍增,不少人開始攻殲他人品太差怕帶壞皇上,沒資格隨侍值班。谷涵自己充耳不聞的,每天照舊做完該做的事,就去看看寧青穹,看完回去鎖了書房挑燈夜戰。
這天他放了衙,就遇上了陳元晨請他喝茶。谷涵禮貌地笑了笑,說:“我還要去看寧姑娘,喝茶就不必了,陳四姑娘要有什麼事,就在這兒說吧。”
陳元晨心中有點不虞,見他堅持,也只能是跟他移步到偏僻角落去。二人在偏僻一角站定,陳元晨今日好像出水芙蓉一般的,她到底是有些害羞,面頰暈紅,勉強穩住了心神,方纔充滿理解和柔情地跟谷涵說:“谷公子最近的遭遇,我也知道了。恕我直言,寧妹妹如今這情況,你娶她爲妻恐怕已經不太合適了。我今天來,就是想跟谷公子你說,我知道你心中只有寧妹妹,我也十分同情寧妹妹的遭遇,若是……我不會介意你納她作妾的,而且我還會好好善待寧妹妹。如果、如果我們兩家結成親家,我爹也一定會幫你解決掉流言,谷公子你看……”陳元晨說着,害羞地垂下了頭,滿面紅霞,勝比嬌花綻。
“你同意我納寧姑娘做妾?你真的一點不介意嗎?還會善待寧姑娘?”谷涵看着她,笑着重複問了一遍。
他笑起來便有些天然的溫情款款,又是玉樹臨風之姿,自然是很招小姑娘喜歡。陳元晨纔將壓下去些的害羞便又復起,她含羞帶怯地認真點了點頭,不好意思去直視谷涵。
谷涵貌似低頭仔細想了想,方纔擡起頭微笑着說:“陳四姑娘的建議,我回去會好好考慮的。先告辭了。”
他拜別陳元晨後,照樣去看寧青穹。也沒有同她提外面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