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老闆那邊的資料來得很快,絲竹去的當天就抱回來一摞了。谷秀才那邊來得晚一些,但也是沒過幾天就到了。寧青穹便埋首這些資料之中,每日裡做的是歸納總結,理解揣測之事。自己寫的材料都有大拇指厚了。
不知不覺就到了二月底,負責爲皇上選秀的宦官們都到了民間了。直到絲竹喜滋滋地進來說沈二姑娘來訪,寧青穹才恍然時間過得這麼快,連忙換了衣裳,去前面見沈二姑娘了。
一見沈二姑娘的穿着打扮,寧青穹就知道她必定是偷偷跑出來的。沈二姑娘年方十三,和寧青穹的清秀可愛不同,生得是明麗大方,便是如今穿着一件沈家丫鬟裳,梳着雙丫髻,也掩蓋不了她那令人賞心悅目的模樣。目下她正悠哉地端着茶盞喝茶。
“沈姐姐!”寧青穹高興地跑進去。
沈二姑娘沈如慧放下茶盞,上下打量寧青穹的氣色一番,就執了她的手笑着說:“原本你一個人在外面住,我還挺擔心,現在看你又這般開開心心的,我倒是放心了。”
“沈姐姐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不使人跟我講一聲?”
“哎呀,昨日纔到的,今天不就按捺不住地跑過來找你了嗎?”沈如慧似嗔似笑地斜了寧青穹一眼。
寧青穹心中高興,也是上下看了看沈如慧那身制式丫鬟裳,笑道:“沈姐姐不是學了幾個月規矩,怎的來見我,還要這般偷偷摸摸的?”
“哎呀,”沈如慧當即有氣無力地把腦袋擱在椅背上,“你可別再跟我提什麼規矩了,姐姐我都快被折騰死了,現今我走哪兒都有個教規矩的老媽媽跟着,不許我這,不許我那的。若非是悄悄求着香玉換了衣裳,我連沈家大門都踏不出去,更是別提見一見你了。”
寧青穹抿着嘴笑:“這還不是爲了選秀,哪有姐姐你說的這麼慘?”
“可是夠慘了。”沈如慧語重心長,她說着看了看絲竹,絲竹又看看寧青穹,寧青穹點了點頭,她才悄悄地退出去了。等到她出去了帶上了門,沈如慧才壓低了聲重新開口:“我娘和我爹鬧脾氣呢。我爹就想讓我參選,我娘不想。我這要是學得好呀,我爹高興,我娘不高興,我學得不好呢,我娘高興,我爹又不高興了。你是不知道,這幾個月我都快裡外不是人了我。”
寧青穹有些意外,她還道沈家如此鄭重,怎麼也該是達成統一意見了的。想了想問道:“伯母爲何不想讓沈姐姐參選呢?”
“還不是我娘覺得就算選上當了皇上的妃子,都沒有好日子過。我娘也不知從哪兒聽說得,說皇后都要自己織布做衣裳,進了宮還不知道得過得多苦巴巴呢!她就不想讓我進宮去。我娘還跟我說了,等進了京,正式參選那天先讓我吃些大蒜,再進去,保管落選。”沈如慧說着,聲音有些低下去。
寧青穹看着她有些黯淡的表情,問她:“那沈姐姐你自己想不想選上呢?”
“我……”沈如慧有些猶豫,寧青穹也不催她,一直靜靜地等着她糾結完了,把後面的話說出來。她倆之間從來沒多少秘密。終於,沈如慧百般糾結之後還是開口了:“其實我覺得皇上有點可憐。”
寧青穹靜靜地聽着。
“聽我娘說了那件事之後,我就去找了些書來看。我才知道原來那位織布的皇后就是如今的皇上親孃,原來皇上小小年紀就沒了娘了。而且連娶個親,還有那麼多人嫌棄他……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若是沒選上,進宮做了宮女,我是不願意的。可要我選也不選就這樣回來,我也不太樂意。”
這就是想參選了。
寧青穹心中有了數,開口道:“那段歷史我是知道的。其實滿打滿算,聖太后也只織了兩個月的布,那年正好趕上大雪災,朝中財政拮据,先帝的內帑也用光了,纔是這般光景。這些年下來,雖說前陣子新政廢了,可我估摸着,皇上的內帑還是攢了許多錢的,不至於還要後宮織布養家。沈姐姐回去之後,將此事細細分說給伯母聽,料想伯母總是能聽得進一些。”
“希望如此吧。唉。”沈如慧嘆了口氣,才猛地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猛地臉一紅,絞了絞手帕子,“你可別覺得我有多想參選!我只是覺得故意吃大蒜,太不給皇上面子了。”說罷覺得自己越描越黑,閉口不言了。
寧青穹憋着笑,順着她的話說:“就是嘛,我們沈姐姐要模樣有模樣,要才情也有才情,哪樣拿出去不比別人好?就算要落選,也得比過之後,堂堂正正地落選嘛。”
沈如慧臉紅紅地斜了她一眼,啐了她一口:“烏鴉嘴!”寧青穹立刻笑嘻嘻地討饒求原諒,賭咒發誓再也不烏鴉嘴了,恭祝沈如慧一朝得選,母儀天下。惹得沈如慧不輕不重地打了她好幾下。
二人鬧夠了,沈如慧又細細問起寧青穹這段時間的事來。聽寧青穹輕描淡寫地把廣佈書鋪下暗刀子的事情說出來,沈如慧也免不了要後怕一番,有些埋怨寧青穹:“雖然我不在清河縣,我家總還在這裡。你做什麼非要死扛着,也不同我講一聲?”
寧青穹笑道:“要是真逼到絕境上,自然要找沈姐姐幫忙,哪怕是討口飯吃我也是做得出的!好在也沒到那份上,總有人幫我的。”她對沈如慧眨眨眼。
“哦?你倒是說說,都有誰幫了你?”
寧青穹掰着手指數給她聽,“王子晤、曲風書齋的瞿大叔、還有谷秀才……”
“王子晤那胖墩從前盡會欺負你,沒想到還是個仗義的。”沈如慧有一瞬的感慨,沒注意到寧青穹黯淡的神色,就注意到了谷秀才這個新名詞,她揚揚眉,憑着自己特有的第六感,笑着問:“那谷秀才又是誰來,你和我說說?”
“就是徽山書院的一名秀才啦。”寧青穹不知該怎麼說起谷秀才,她和沈姐姐是沒有什麼不能說的,可她不能確定谷秀才樂不樂意自己把他幫自己那些事給說出來。看了他那封信,又看了那些資料之後,寧青穹覺着他可能只想暗地裡幫一幫……寧青穹想了又想,到底是沒有再多說什麼。
“徽山書院那麼多秀才,你不說清楚,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秀才,我哪裡知道呀?”好在沈如慧關注的重點也不在谷秀才到底幫了些什麼上。
“就是個同沈姐姐差不多大的秀才麼。”寧青穹玩手帕,說得含糊。
“哎呀,這年紀就能當秀才,這還是個同妹妹一般的天才呀。”
“什麼天才,我看不過是比別人知道得多些才考上的罷了。”寧青穹撅撅嘴,有些口不對心。
“哎呀,連人家怎麼考上的都知道了~”
“那還不是因爲我要押題……”寧青穹跺腳,急切地想要撇清。
“押題又是怎麼回事?”沈如慧終於不逗她了。
話題終於有驚無險地轉到了押題一事上。寧青穹便告訴她自己準備押押題,掙掙學子們的錢了。沈如慧雖然琴棋書畫俱精,但也和從前的寧青穹一般,對這科舉上的事是沒理會過的,不太清楚門道,只不過她聽寧青穹條理清晰地一條條說出來,便是不住地點頭,最後說:“你能想着這麼走,總比默孤本好上許多。那默孤本多傷腦呀,你這腦袋也不見生得有多大,怎麼吃得消?這押題好,隨便湊兩句不都是一道題了?只要你打出了名氣,甭管押不押得着,那些考生總要買你的帳。”
寧青穹也覺得是這麼個理,如今書鋪中各家鑽營押題的也不少,有幾個牌子是考生們做慣了的,至少在初期,她得先把名氣打出來。那就要不客氣地借一借本次府試這個契機了。
沈如慧想了想又說:“只不過你不能用自己的本名,得給自己想個別號來。這樣別人不知道你到底是誰,才更願意買你的帳。”
寧青穹連連點頭:“我也是這麼覺得的。就是這個號還沒想好,沈姐姐有什麼好主意沒?幫我起個號麼,這萬一到時候你選上了,你看我不就有的說了,某某妃子親賜別號!聽起來多響亮呀,別人還會覺得我背景深呢。”
“滿口胡言!”沈如慧又笑着打了她一下,皺眉思索好一陣子,方建議道:“就叫甘棠居士,如何?”
寧青穹眼眶微微一紅,這甘棠二字,最是雌雄莫辯,一可暗喻押題之人或是一名女子,但想來就算有人想到,也會自己否定掉。二則是,甘棠乃是詩經一詩,傳聞乃是人民懷念亡故的召虎所作,而召虎是周宣王時一名功臣,又甚爲體恤民間疾苦,是以爲百姓所銘記歌詠。
周者,暗喻皇室也。召虎者,暗指如今死地之寧家也。
如此滿懷心意的一個別號,偏偏又說不上意指明顯,讓別人就算想到了,也挑不出任何明面上的錯來。
寧青穹點點頭:“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就依沈姐姐所言,以甘棠居士爲號。”
“好妹妹,一個別號而已,哭什麼呢。”沈如慧拿手帕子幫她擦了擦眼角,“你呀,就是想太多,可不興在我身上傷那許多腦筋,還是把這腦筋留給押題,好好整治一番那些見天人五人六天下唯我獨尊的士子吧!”
寧青穹吸了吸鼻子,被她逗笑了。
沈如慧拍拍她的手:“走,帶我去看看你都押了些什麼題?”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