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青穹和王子晤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雙雙停下了腳步,都有意再聽聽裡頭說些什麼。絲竹扶着寧青穹手臂的力道略略一緊,似乎是對這個事態的發展有些緊張。寧青穹自己內心卻無甚波瀾,讓她作妾應該是王夫人的意思,寧青穹早也對這位從前待她和藹可親的夫人沒什麼期待了。這個嬤嬤現在找到她家來應該是看自己不理她,退而求其次了。反倒是舅母的反應讓寧青穹感到有點意外。
被舅母許氏這一頓罵,那嬤嬤的聲音也毫不見心虛:“這大舅娘,這筆賬你咋就算不清呢,明媒正娶我們下多少聘禮,你就要回多少禮,說是她寧家的回禮,這花的還不是你們劉家的錢!這納妾可就不一樣了,白花花的五百兩銀子送到你手中,你也不用還禮,這多好的事情。你說是不是?”
“我呸!還多好的事情呢,你當老孃沒見過五百兩,照你這意思,我們家寧丫頭只值五百兩?你們王家和寧家那紙婚約只值五百兩?”說到錢財上的關鍵處,舅母立刻拔高了聲音。
你道她爲什麼跟這老嬤嬤這麼據理力爭?原來老嬤嬤覺得寧青穹一個小女孩不可能對這種婚姻大事處理得這麼手到擒來,定是和她舅家的人商量過了。今日說話便沒有藏着掖着,明說了以前的婚約是不成了。可舅母許氏一聽,聽說原先王家和寧家是明媒正娶的婚約,心頭一合計,就覺得納妾只收個五百兩實在是太划不來了。
別說那萬福賭坊一個小小賭坊都認爲她這侄女能抵得了一千兩的欠債,就拋開這一茬不看,這五百兩買妾錢也不過是一時的,要是等寧青穹長大做了他王家媳婦,將來媳婦熬成主母,那是區區五百兩能比的嗎?別說五百兩,那就是五千兩都比不得!
舅母摳則摳矣,這是她改不了的本性,但越摳就越會算計,相比讓寧青穹去做知府老爺嫡子的正頭夫人,做妾這種虧本買賣她如何肯幹?更何況此事又是他們佔的理,她深知這事要是鬧開了,如王家這等知府官家可丟不起這臉,而且絕不敢拿她怎麼樣的。想通了這些,她自然是要化身慈愛舅母,跟老嬤嬤據理力爭的。
“有些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給他三分顏色,他就能開染坊了。”嬤嬤的聲音可是不小:“按我們家夫人的話說,如今可不比從前了。這一但定了她做妾室,我們王家供她吃,供她喝,等以後我們三少爺娶了親,再將她迎進來,這已是顧念極大的往日情分了。尋常人家納妾可是出個幾十兩就成了,我家夫人若不是顧念往日情分,如何能出得到五百兩?”
王夫人改了這主意也是不得已,老嬤嬤這些天看下來,看王子晤他對寧青穹是很上心的,覺得不好拆。又查到老劉家的媳婦貪財吝嗇摳門,這纔跟王夫人建言,不如從她舅母入手,改作納妾,這樣三少爺也不容易鬧起來。等他知道了原委想鬧起來,一切事也都成定局了,另一則,既然都納回來做妾了,老爺那邊也好交待一些,他想要的名聲裡外不都有了。
主僕二人書信往來如此這般謀劃一番,這纔有了老嬤嬤這登門遊說一事的發生。但老嬤嬤卻沒料到這許氏竟然一反她往日做人的常態,沒有見錢眼開?
也許是寧青穹已經對這種情況有所準備,她聽在耳裡,除了覺得世態炎涼之外,倒不覺得如何難受,反倒是絲竹一聽要納寧青穹去作那勞什子妾,着急起來,咬了咬牙,看向了王子晤,約莫是在絲竹心裡,這事只能指望王子晤了。王子晤滿臉錯愕,好像是被這番顛覆他認知的話給驚住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等他反應過來了,卻沒有直接衝進去,而是轉頭問寧青穹:“她早就這樣對你說話了?爲何不早點告訴我?”
寧青穹平平靜靜地看了看他:“我不是早就告訴你,這事是不成的,只是你自己不信罷了。”
王子晤咬了咬牙,挽起袖子就衝了進去,寧青穹追得慢一些,就在門外聽到啪的一聲響,等她追進去一看,那老嬤嬤已經被打到了地上,滿臉驚恐地看着王子晤,王子晤臉紅氣喘的:“滾回府城去!少在這兒丟人現眼!”
老嬤嬤大抵是被這一掌打懵了,須知此等老嬤嬤在王子晤這等小輩面前也是很有臉面的,往常王子晤再如何渾,也不大可能這般折辱她。她捂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王子晤。王子晤這一掌打過之後,大抵也清醒了一點,他深吸了兩口氣,才說:“這件事我自會親自去問父親母親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即刻啓程,明早之後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了。”
老嬤嬤渾身一震,她是知道自家夫人此次完全是獨斷專行,故意瞞着老爺的,這少爺卻要將此事捅到老爺那兒去,那可怎麼行,她還得趕緊趕回去先和夫人合計合計如何應對纔是,當下也不多求饒,只抹了抹淚哀哀慼戚地說:“天可憐見的,這做父母的一片苦心,您自個倒是不領情了。”
眼見着王子晤又皺起眉來,似要再次發作,老嬤嬤一邊哎喲,一邊卻也不敢再說出別的話來,狼狽地踉踉蹌蹌出門去了。王子晤見她出去了,這纔看向寧青穹,頗有些赧然尷尬,吭哧片刻方道:“這事我會給你一個交待的。”
寧青穹搖搖頭,又點點頭,也沒有多說什麼。
反倒是一旁的舅母笑靨如花地湊過來:“王三少這話我愛聽,本來就是兩方長輩早就定好的婚約,怎麼能說廢了就廢了,說改納妾就改納妾?誰家也沒有這樣的道理,這官老爺家哪個不是一口吐沫一個釘,就更不該這樣兒戲了,您說是吧?”
“您說的是,這婚約是不能改的。”約莫是對舅母方纔那番表現有些改觀,王子晤對她態度都好了些。
“不改就好,不改就好。”舅母笑得合不攏嘴,轉了轉眼珠,還是叮囑王子晤,“不過三少爺您跟您父母談及此事時,可不能像剛纔那麼衝,得跟他們好好說,那什麼曉什麼理,什麼情的,才行。”
王子晤笑了笑:“我省得。”
“我就先進去看看飯好了沒。”舅母一路笑着,硬把一旁欲言又止的外婆給拉走了。只留了寧青穹並絲竹、王子晤在院子中。
王子晤沉默片刻,“我真不知道我爹孃是這態度。”
“我知道你不知道。不怪你。不過……”
“不過什麼?”
“這婚約你也不要勉強了,還是算了吧。我一個抄了家的孤女,也不好和你們琅琊王家再有什麼牽扯。”寧青穹這也不是和他說客套話,這本來就是事實,身份已經很懸殊了,沒必要硬拉着不放。更何況王子晤這段時間對她多有幫助,能在這種時候對她伸出援手,他在寧青穹心裡的地位已經從“那個討厭的傢伙”迅速升格成了值得相交的好友。寧青穹也不希望他爲這本就難成的婚約之事糾結麻煩,甚至和自己的父母鬧不好了。
王子晤卻是咬牙:“這是早就說好的!和你什麼身份又什麼關係!就是我爹也不能這麼言而無信。”
寧青穹只看着他不說話。王子晤咬牙切齒的勁頭忽地沒了,他抹了下臉,跟寧青穹說:“這事沒完,我一定讓我爹給我個說法!”說罷,他看寧青穹無甚反應,氣得跺了跺腳,轉頭跑出去了。
寧青穹目送他跑遠,看了一會兒,纔對絲竹說:“肚子餓了,可以吃飯了吧。”
絲竹一看她這樣子,也跺了跺腳,恨鐵不成鋼地道:“姑娘,您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這可事關您的終身大事!”
寧青穹目光一飄,移到絲竹身上,又移向了已經晚霞漫天的天空:“我的終身大事落不到他身上。”她在絲竹的錯愕中平靜地招招手,“吃飯了。”
“姑娘!”絲竹又是着急。
寧青穹看看她的樣子,只好解釋,問她:“王子晤能改變什麼呢?”
絲竹一愣,猶豫着說:“王三少回去和王老爺王夫人交涉,他們總要聽聽他的意見。”
寧青穹搖頭,只給了一句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他置喙的餘地。他在這邊是小霸王,那是人家看在他爹的份上給他面子,要麼避讓他,要麼不與他計較,離了他爹的金鐘罩,王小霸王也得讓別人揍成豬頭來。他回了王府,又如何能在他爹面前搬出什麼事來。再說,”寧青穹停頓了一下,對絲竹直言,“伯父伯母是這個態度,我也不想以後住到他家裡去。平白看人白眼,這日子過着有什麼意思?”
絲竹吶吶,心道姑娘這個態度,怕是在舅老爺家這段時日受夠了。她心裡嘆息一聲,想到王夫人等人,臉上就顯出憤憤色來,“虧我以前還當他王家老爺夫人都是菩薩般的好人,現在一看不過是小人!”
寧青穹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咱們那房子和護院得抓緊定下來了,要不然哪天被賣了都不知道。”絲竹一聽,想想也轉過彎來,知道寧青穹是指什麼了。她舅母一旦發現明媒正娶真的無望,可不就得打作妾收銀的主意了?
一想到這,絲竹倒是立刻振作了起來,附到她耳旁小聲道:“和瞿老闆薦的那位約好的日子就在大後天,咱考察他一番,要是差不多就他了。只要沒大問題,就算有些小缺陷,姑娘您就當沒看到,先將就着搬出去再說。”
這話正合寧青穹心意,她好笑地瞥了一眼絲竹,默認了。然後一拍手:“吃飯嘍。”
絲竹擡眼往廚房一看,果然已有菜端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