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青穹微笑着回她:“照柯姑娘這麼說,若是遇上有人因故謗你辱你輕你欺你賤你,而你又和人家身份懸殊,又該如何應對呢?莫非是要一味忍着不成?你不想着反擊,父輩的名頭已經毀了,人家還活得好好的,你若反擊以後至少還有一線希望掙得回來。”
“我只要自己行得端坐得正,怎麼可能能給別人謗我、辱我、輕我、笑我、欺我、賤我的機會?寧姑娘也說是別人要因故纔會做得出來,我認爲你還是要多審慎自身,改正錯誤。”
“可這世上總是有些無妄之災的,因故也不一定都是自己的錯呀。柯姑娘與我一般也是孤女,我不信柯姑娘沒有遇到過別人無故欺你辱你的時候,難道別人對你做這些的時候也是因爲你自己做的不夠好嗎?”
柯二姑娘被她堵了一堵,沒能立刻回話。
寧青穹又趁勝而擊:“不過柯姑娘那句行得端坐得正說得很是,我自己從來沒有行不端坐不正過,向來恪守我寧家祖訓家風,就算世人辱我謗我,我想我爹在天有靈,也只會心疼我,不會怪我墮他英名。不獨是我,我相信柯姑娘你爹也是這樣的。”
柯二姑娘怔了一怔,一言不發。
“說得好!”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掌聲。寧青穹側頭望去,只見一個明眸皓齒的姑娘跨進門來,她進來就先走到柯二姑娘身旁,拉了她的手笑道:“寧姑娘很有道理的嘛,柯妹妹你呀,可別再說這些話啦,嚇跑了寧姑娘,我們可要找你賠的。”這便是最後一個到場的張大姑娘了,她爺爺是現今五軍都督府左都督,三人家中都是正經皇帝的人。
張大姑娘看着也是個千金閨秀一般的,竟面色輕鬆自然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柯二姑娘拉了起來,然後寧青穹就看着她抱着柯二姑娘的胳膊到了自己面前,許姑娘又同寧青穹笑得歉意:“寧姑娘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的毓秀人物,我是張樂茜,這位呀,是柯華南妹妹,柯妹妹她就是背住了太多教條,一天不說教兩句她是渾身不舒坦的,寧姑娘你別往心裡去啊。”
“許姐姐!”柯華南低喊了一聲,寧青穹仔細瞧她神色,竟也不是生氣的樣子。不過她顯然也沒有道歉的打算,張樂茜拉了拉她,她還是無甚反應。
張樂茜只好岔開話題,笑吟吟問寧青穹:“我倆已經報上了本名,不知寧姑娘願不願意與我們互通姓名呀?”
寧青穹忙起身行禮:“我叫寧青穹,天穹的穹。”
馮五姑娘已經起身過來了,也笑着說:“這個名字跟我的名字有異曲同工之妙呢。寧姑娘,我呀,叫馮月芽,不是月牙的牙,是嫩芽的芽。”
張樂茜在一旁打趣馮月芽:“我聽說寧姑娘可是過目不忘之人,一定忘不了你的名字!”她又轉頭同寧青穹解釋,“她還有個已經出閣的姐姐,是月牙的牙,生怕別人把她倆弄混了。”
“原來如此。”寧青穹笑嘻嘻地看向馮月芽。
張樂茜便拉着柯華南就這麼站着和她倆說了半天話,柯華南還是刺刺的,不過沒有剛纔那麼刺了,而且都讓張樂茜打太極糊弄了過去。她們四人說了好一陣子的話,皇后也沒出現。
顯然這三人就是皇后給寧青穹找的朋友了。
到了辰時,秦昭月方穿着一身輕便的常服來了,四人皆行禮問安,她坐到了上首,將寧青穹看了看,態度親和地同大家笑道:“不瞞你們說,本宮這心裡呀,早就盼着見一見寧姑娘啦。”
寧青穹抿嘴笑了笑,回話:“這可折煞民女了,民女何德何能,竟勞您記掛呀。”
“你這是自謙了哦。那江南的老兵幫扶義社在你影響下成立後,本宮可就聽說寧姑娘你的大名了,要不是離得太遠,那時我就想見見了。說起來還得感謝谷修撰,要不是他請旨賜婚,本宮還找不到藉口見見你呢。”
話到這裡,秦昭月便順勢問了問她和谷涵的訂婚進程,親切地跟她說了一些定親的注意事項,讓寧青穹感受到了皇家對自己的關懷。問完寧青穹,秦昭月又問了問其他幾位姑娘的一些家中情況,讓每個人都感受了一波關懷。寧青穹在一旁聽着,知道了張樂茜的母親有頭風痼疾,御醫已經給她看了幾年了,根治不了,一直在尋找良醫;柯二姑娘的三叔母懷了孕,正在安胎;馮五姑娘新近在議親,對方是五軍都督府都事左秀玉。
大家都關懷完了,秦昭月又笑着跟寧青穹說:“寧姑娘,有件事,皇上讓我一定要代爲轉達。”
寧青穹立刻端正了坐姿聆聽,秦昭月笑道:“你前些日子,捐獻的那九萬兩的銀票和一千二百兩撫卹黃金已經在湖南和北直隸買了糧草,快全部送抵前線了。說實話,這一筆錢,正好接了先頭本宮和皇上悄悄拿出來那筆的班,可算是解了前線的燃眉之急了,陝地的將士們都會記得你的雪中送炭的。柯姑娘的大伯也在前線啊,你們倆都有熟人長輩在那邊,正該好好結交結交嘛。”
寧青穹便看了看那柯二姑娘,就見她怔怔地低下了頭去,寧青穹估摸她是說不出什麼話了,還算她不是個兩面派,便笑吟吟接話道:“這是民女應該的。”
秦昭月搖搖頭,笑道:“這世上啊,沒有那麼多應該不應該的事。你爲了給前線的將士們供糧,把家底都要搬空了,這件事理所應當該讓大家都知道嘛。”
這倒讓寧青穹有點不好意思了,回道:“民女也沒有搬空家底,民女好逸惡勞得很,還是留了一些家底的。”
“你的情況,本宮和皇上都瞭解了,不必如此自謙。”
儘管寧青穹當時還有一些其他方面的考慮,但皇后說得和她做的也差不離多少,便不再說了,只微笑以對。
秦昭月也點到即止,轉頭去跟其他姑娘其樂融融又說笑了幾句,方道,“外面天氣正好,你們與本宮一起去御花園賞賞花草吧。”
大家都沒有不應的,於是秦昭月帶頭,帶着她們賞花去了。路上秦昭月又招了寧青穹到身旁來與她說話。中午又留了她們吃飯,下午同她們一起看了一場戲,至傍晚時分,方纔做主散了。
寧青穹幾人便一起離開了後宮,來到宮門口,馮月芽揮手和寧青穹作別,說回頭給她下帖子,張樂茜亦是,柯華南作別得晚一些,許是猶豫了一陣子,方纔走到寧青穹面前,神色認真地跟她說:“先頭那些話,是我聽信謠言,說錯做錯了,對不住你,希望寧姑娘你不要往心裡去。”
寧青穹便笑了笑,“我沒有往心裡去。不是什麼大事,你也不要往心裡去了。”
這個時間已經比放衙晚了些,谷涵早就出來,這時也過來了,笑着同柯二姑娘點點頭,寧青穹便辭別了柯華南隨谷涵往馬車方向走。
柯華南也往自家馬車走去,路上聽到谷涵用一種堪稱溫軟的音調問寧青穹:“晚飯還沒吃吧?我們去外面吃怎麼樣?”
寧青穹有些不滿的樣子:“你還一身官服呢,會不會太打眼了?”
“我早就想好了,讓楊柱帶了常服來等我。路上就能換了。”谷涵跟她眨眨眼。
寧青穹偏着頭想了想,勉爲其難狀:“那好吧。”
谷涵便送寧青穹上了馬車,站外圈幫她擋了擋上車時比較搖晃沒平衡的動作,看着寧青穹彎腰進去了,方纔去上馬車。
二人在酒樓等飯,身邊沒外人了,谷涵便問:“今天怎麼樣,沒有人欺負你吧?”
“都挺好的,皇后特意挑的人給我開拓交際圈,還能有什麼意外?”寧青穹捧着碗沙糖冰綠豆,一碗快見底,又叫了夥計來,“再上碗酸梅冰膏,待會快上完菜給我來一碗槐葉冷淘噢。”
谷涵聽了,不禁勸她:“少吃點這種傷脾胃的吧,你還要吃涼麪……飯不吃啦?”
寧青穹假作沒有聽到前半句,小小地摸摸胃:“好像小飽了。今天好熱啊,在宮裡又沒喝幾口水,渴死我了。”
谷涵問:“全是茶啊?”
“對啊,都是些雪絲浮梨奶茶,紅豆冰碎烏龍茶之類的……說是宮中秘方,好喝是好喝,就是我不敢多喝幾口嘛,怕接下來幾天睡不着,又怕說了大家覺得我矯情,我就把梨啊紅豆啊碎冰啊這些能吃的吃了。皇后還帶我們逛了半天園子,關鍵是別人都很適應的樣子,那位張大姑娘,看着嬌滴滴的,步履如飛啊,那位馮五姑娘,看着比我還柔弱點的樣子,我都快走不動了她還神色如常,還有柯二姑娘,走下來愣是不見她有一滴汗……天啊,明明又累又熱,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保持微笑堅持下來的……”寧青穹說着,把調羹往碗裡一杵,小嘟嘴瞄谷涵,擺明了一副求安慰的樣子。
偏偏谷涵一點同情心沒有的,聽了就扶着桌沿笑抽了:“皇后今天的行程安排得太好了,是該帶你多走走。我記得剛認識你的時候,你還是挺能走的嘛。”
“那能一樣嘛?以前是長期跟我爹到處遊山玩水,這幾年是一直留在家裡。”寧青穹拿調羹碾了碾綠豆沙,沒好氣瞥他一眼。
谷涵還是笑得厲害:“別找藉口了,你就是懶的。”
寧青穹纔要擡手打他,這時候酸梅冰膏送進來了,寧青穹便立刻收回了手,端莊地坐好了,等冰膏擺到自己面前便拿了小調羹慢條斯理挖來吃。纔不去理會笑得更厲害了的谷涵。
谷涵笑夠了,挪了挪椅子,挪到離寧青穹近一些的身旁來,問她:“皇后沒說別的啦?”
寧青穹抿了抿冰膏,嚥下去,跟谷涵說:“皇后把我捐閒錢給方叔他們賣糧的事說了,大大表揚了我。”
谷涵還不知道寧青穹做的這件事的,連忙問了問整個事情的經過。寧青穹有些得意地跟他說了,末了問:“你有沒有傷心啊?”
谷涵嘆了口氣:“我是有點失落,我以爲最近皇上和皇后的動作都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唉,成就感瞬間少了一大截……”
寧青穹小嘟嘴瞅瞅他,遲疑片刻,把調羹放回了碗中,往桌中推了推,伸出一根纖纖玉指指指碗,“好吧,給你一點點成就感,我不吃冰膏和冷淘了。”
谷涵看看那碗已經少了大半的冰膏,不信任地回她:“你是吃不下了吧。”
寧青穹笑吟吟的:“待會吃一碗飯給你看。”
最後果然拼盡意志力也只吃了半碗飯進肚,只好心虛地假裝並沒有看到谷涵的鄙視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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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皇上皇后也就寢了,兩人躺在牀上說話。周和璟也問:“今天怎麼樣?”
秦昭月抱着被子說:“張大姑娘長袖善舞自是沒有問題,馮五姑娘意外有點崇拜她的樣子,反倒是妾以爲最沒問題的柯二姑娘,竟是一副上來就要與她結仇的架勢,妾總覺得不太對勁。”
周和璟眉頭微微一皺:“她大伯還指着陳行幫他爭取軍餉,可能是給陳行那夫人當馬前卒來了。”
秦昭月敏感地問:“陳行沒參與?”
“陳行沒那麼自以爲是,偏和我作對。”
周和璟想了想,繼續問:“其他還有什麼?”
“那就沒什麼了,”秦昭月不知想到什麼,忽然笑了聲,“我還以爲能把狀元郎迷得七葷八素的姑娘得是個大美人了,誰想還只是個小美人胚子。陳四姑娘這一把栽得是有點冤。”
“眼看着就要贏了還去作孽,冤在哪裡?我看是活該她栽跟斗。你等着看吧,這事還沒完。”
秦昭月待要問個清楚,擡眼一看,周和璟已經閉上了眼,她也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