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涵這次過去,寧青穹直接沒自己出來,就讓人帶他去了偏廳琢磨文章。
谷涵勉強自己看了一會兒,實在是忍不得了,出去找了個小丫頭:“給你們姑娘通報一聲,就說我找她有事。”
那小丫頭應了一聲也是跟寧青穹一般一溜煙就跑了,谷涵看到莫名又有點氣悶,回去坐着了。寧青穹很快就來了,谷涵本來是一肚子委屈不滿的,擡頭看到她的樣子,那氣就很沒骨氣地消了一大半了。
寧青穹竟然是隨便拿根寬髮帶鬆鬆束在背後,頭頂短鬚俏立,兩鬢邊是些沒有打理清爽的長鬚短鬚,一副睡覺剛起的樣子。寧青穹從前哪天不是打理得精精緻致一絲不亂的,這一看就是忙到連仔細梳頭的時間都沒有了,起牀隨便用髮帶一捆就了事啊。
寧青穹又小跑着進來了:“有事嗎?”
谷涵實在不好意思跟她說實情,又看她是自己一個人跑來的,這屋裡沒有旁人,便改口道:“寧姑娘,我就是想來看看你。你不想看看我嗎?”
寧青穹愣了愣,臉騰地一下就通紅了。原來這就是你三天來一趟的意思嗎?三日不見,甚是想念什麼的……
寧青穹怎麼也料不到谷涵大老遠大清早跑過來是爲說這話的。她十分不好意思地下意識轉了轉身,看看外面,護院們都在崗位上,隔壁的士子們也在奮筆疾書,院裡安安靜靜的一個人亂走的人都沒有。
這麼看了,寧青穹放心了,心中還是彆扭。她覺得谷涵太過分了,這種事爲何還要說出來?她憋着不說話。
谷涵便站了起來,拉了她的手臂哄她:“寧姑娘?”
寧青穹憋了半天,實在扭不過他,方纔忸忸怩怩害害羞羞地絞着手指聲如蚊吶地說了個想字。
谷涵已經聽清了,又覺得不太夠填自己這幾天生的悶氣。便微微彎腰問:“你說什麼?”
寧青穹垂着頭,眉眼微垂、有些蒼白的臉上浮着一片薄紅,一直紅到耳朵上。她繼續聲如蚊吶:“我說想呀。”
谷涵就笑了。
他看着寧青穹這一副呆毛立頂,與往日完全不同的慵懶樣子……心中剩下的氣也暫時給擠一邊去了。谷涵剋制地吸了口氣,微微攥緊了一下她的手臂,又鬆開了。開口問:“怎麼這麼忙,連梳頭時間都沒了?”
“要在二月二十前押好題嘛,只剩七天了!我最近每天睡都只睡了二三個時辰,哪還有花半個時辰去梳妝的時間?而且不獨我是如此,大家都這樣。”
谷涵看了看寧青穹蒼白的神色,不禁是心疼了:“你還在長身體,如何能拼命三郎一樣只睡二個時辰,三個時辰怎麼也要睡到,不然以後長不高了。”
“知道啦。只有昨天想到有幾段話記不清了,半夜起來理了半天資料,才只睡了二個時辰,平時還是能睡三個時辰的。”
“你看,這就是你睡少了的緣故,記性都差了。”谷涵虛空點點她,“你是不是還喝茶了?”
“怎麼會呢?我爲了不喝茶又不給人覺得我要特別一些,就讓人備了三種茶,一種龍井,一種紅棗桂圓茶,一種枸杞菊花茶。我自己自然是隻喝後兩種的。姐姐們還都誇我想得周到,知道衆口難調,提前備下了呢。”寧青穹得意地對他笑,一副你快誇誇我的樣子。
寧青穹約莫是腦子太好,運轉速度本來就比別人快太多,以至於到了她能正經喝茶的年紀,還是喝不了茶。這本就轉得快的腦子再提個神,那真是連着幾天別想能安生睡下了。
谷涵也是知道她這毛病厲害,纔有此一問。
若是往常,谷涵自然是要從善如流誇她一誇,今日看着她,竟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寧青穹喜滋滋地等了半天,沒等來一句誇,不免是有點點不滿,不過她也沒太當回事,也不是真的就想要他一句誇,不過是與他賣乖玩笑。沒賣出去,那自然是丟一邊去了。
寧青穹想了想轉而對他說:“你這幾天還是不要過來了吧,你來了我也沒時間陪你玩,等我二月二十前後押完題,交予了瞿大叔,我再去找你玩呀。”
谷涵的微笑又淺淺是淡下來,抿成一條直線:“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
寧青穹未覺有異,轉頭叫外面一個小丫頭送了他出門,自己又飛奔回後院戰場了。
整個後院是個安靜的戰場,寫策論範文那三位女子這幾天也是絞盡腦汁奮筆疾書,前院那九個答卷的士子裡也有三個是專寫策論的,他們每日清晨由瞿天方親自送來,入夜又親自接回去。不給他們自由活動的時間就是要確保保密性。
寧青穹回去後,又把自己這些天列的要點和中心思想們拿出來看,不時在一旁的紙上寫幾個詞。才寫了兩個,那邊就有個粉裳姑娘抱着幾張試卷急匆匆走進來:“我把四套題都看完了,你這些題是不是漏了什麼?怎麼沒有最近吵得沸反盈天的銀銅兌換比率問題?”
來人就是那個奔着與寧青穹一較高低,跑來寫策論的姑娘顏素菡了。顏素菡也是這寫會試策論三人裡與她一樣唯一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今年已經十六了。她本是縉紳之女,祖業又厚,自無須爲個養家餬口來寫策論,從前命人送來不須她自己出門,倒也無人管她。但平日寵她上天不代表就能縱着她無法無天地想幹什麼幹什麼,今次顏素菡爲了能跟寧青穹上京是連食都絕上了。
還是她兄長憐惜她,撇下了自己的學業親自護送她上京。饒是如此,與她議親的竹馬人家也就此擱下了議程。她自己彷彿並不在意此事似的,每天還開開心心來去如風的。
顏素菡不似另外兩位夫人,與寧青穹年齡差距過大,玩不到一塊去,她雖是奔着較勁來的,與寧青穹書信往來多了,又見了幾次,已經和寧青穹迅速地結爲了知己好友。那兩位有進士之才的夫人一個二十二,一個二十六,都是當孃的人了,便是心中對寧青穹本次押的題有些犯嘀咕,也未必就會在她還沒押完五套題時就主動來找寧青穹商討,只有顏素菡是着急地跑來了。
寧青穹對顏素菡笑了笑,看着她搬了個椅子過來坐了,就回她:“銀銅比率太敏感,會試不會考的。”
“不是說主考和提出此事的張御史是密友嗎?張御史鬧了這麼大的問題出來,他不得幫幫他?”顏素菡不太信。
其實顏素菡會這麼想也沒錯,大多數人都這麼想的,寧青穹甚至知道外面其他押題不少押的都是這銀銅比率之事。本次會試的幾個考官都是官場老油條了,肯定不會出什麼截搭偏怪題硬充水準,要問也是問全國性的問題。這幾年滿大新最大的一個問題就是銅幣突然急劇貶值,現在已經貶到了一千四百銅只能兌一兩白銀的程度。張御史去年就用這個問題引起了朝堂劇烈爭論,吵了半年多了,至今未有定論的。聽說最近是還有主張讓張御史自己給方案的,那按一般人的想法,主考官是他摯友,自然是要用點職務之便,廣納天下士子意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可行的方法。
但寧青穹不這麼想。
銀銅比率問題是張御史這個人能鬧出來的嗎,不是。他能給個策就解決嗎,也不能。主考官考這個有用嗎?沒用。他拿這個考天下士子,只能是讓銀銅比率問題再一次吵得沸反盈天的,把他摯友又一次推到浪尖尖上,讓他被烈火烤,被猛浪打。
張御史只是個御史,他能解決什麼實事?銅貶了,是銅礦挖得多了,私幣鑄得多了,藩王們光明正大開銅礦的稅現在還收不上來幾兩呢,還想解決得了銅貶值的問題?
當然寧青穹還從林仲那兒悉知,大新朝的銅礦本來不是很多的,因此歷朝歷代下來一直穩固在一個比較均衡的比率上。但是東邊兒一衣帶水的倭國有很多高質量銅礦。
大新朝這四年能從八百銅兌一兩白銀貶到一千四百銅兌一兩白銀,就是鄒家那些人在朝中失利,耗費頗多,轉頭又去撬了倭國的牆腳,打通了倭國國內私採銅礦的路子,將那兒的銅運回來鑄錢了。
這個問題要解決,不管是動礦稅那一塊,還是動鄒家那一塊,都是朝野巨震,牽連甚廣之事,這個問題會試考不了,所以不會考。皇上說不定是能出出,但寧青穹也不是很確定,她總覺得這事太大了,皇上未必願意真正的良策大喇喇出現在衆目睽睽之下。
寧青穹便笑道:“你都能想到了,你說士子們會想不到嗎,大家都能想到的事,主考官會出嗎?”
顏素菡想了想,遺憾地跺跺腳:“虧我這一路上絞盡腦汁想的都是這個銅幣貶值的問題,白想了!”
寧青穹看着她笑:“怎麼會白想,現在無用,往後說不定就有用了,你當那些舉人都是最近幾個月臨時抱佛腳做的幾篇文章一篇萬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