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晤跑着追了好幾步,追上寧青穹之後,就亦步亦趨地走着,也沒有主動同寧青穹提起話頭。寧青穹心中猶豫了再猶豫,倒是覺得這件事終究是要在她和王子晤之間揭開來,躲也是不可能躲得過,終於是問道:“廣佈書鋪那件事,到底是你孃的意思,還是你爹的意思?”
王子晤聞言側了側頭。他的目光在寧青穹面上逡巡一圈,終是微微垂下眼眸,開口艱澀:“我娘。”
寧青穹淺淺地吸了一口氣,淺淺地呼出來。天氣沒那麼冷了,呼出的氣息也不再白卡卡的能給人瞧見,悄無聲息的,就像她心中那慢滲滲的疼感一樣。她點頭:“我明白了。”
王子晤又側頭看了看她,滿心黯淡,語氣寂寥:“是我娘對不住你。”
寧青穹沒有接話,又問:“我聽說衙門裡都在傳你們王家已經跟周家聯手了,是真的嗎?”
王子晤閉了閉眼,內心悲涼,寧青娘連這件事都知道了。他艱難地點點頭,只覺自己再也沒有勇氣去看寧青穹的表情了:“我爹也對不住你。”聲音都有些啞。氣若游絲般。
他對不住的不是我,是我爹!
寧青穹走在一旁,覺得再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再多待一刻她都說不準自己會做出什麼來,說出什麼來。她勉強壓抑,正要告辭,轉眼忽然瞥到王子晤垂着的那隻手。
她怔了怔。
這短短的一陣子,他那小胖手竟然都不胖了。寧青穹忽然有些難以名狀的難過,她知道了大人們想要掩蓋的事實,她難過,她氣憤,她一肚子怒火和悲涼,王子晤難道就不是了?想來他是更難過的。
那畢竟是他的親生爹孃。
“往後……你好好在書院唸書吧,也不要再來找我了。我……我們也不必再見了。”寧青穹說到後面已是有些哽咽,王子晤更是呆住,傻傻地看着寧青穹。寧青穹自顧自往前疾走了兩步,又停了一停,像還要說什麼……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真的走了。
絲竹默默地跟在她身後,這次她也什麼話也沒說。
儘管她也還在震驚地消化剛纔那段話的信息,更讓她糊塗的卻是,方叔從來沒有說過衙門裡在傳王家和周家聯手了呀?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這事上雖然她稀裡糊塗的,可也知道姑娘和王三少爺必然是不可能的了。雖然絲竹慣性的心中還是有點同情王少爺,她也不可能勸姑娘往那火坑裡跳了。便緘了口,緊緊地跟在寧青穹身後。
寧青穹走出兩條街,才微微喘着氣停下來,轉頭對絲竹說:“我想吃千香樓的奶香烤紅薯了,我們去吃吧?”
絲竹記得那個奶香烤紅薯很是香甜軟糯,令人回味無窮,裝得也別緻,是裝在一個做成小樹墩的盤子中。可味道雖好,它是甜的就不行了。奶孃前兩天專門叮囑過她,不讓姑娘晚上吃甜的,到了傍晚,就把甜零嘴甜餅子甜糕的全收起來了。便勸道:“那烤紅薯不抗餓呀,這個時候您過去,吃不到半個就吃飽了,等走到家中又餓了。還不如這會兒就回家中去,讓奶孃收拾一頓出來呢。”
寧青穹有些不虞,絲竹看她神色,想了想又勸她:“對了,這會兒回去李嬸應該還沒回家呢,還能請她重新給您做一頓。李嬸做的可不比外頭做的好吃多了?”
這話纔算是說到了寧青穹心坎裡,她點點頭,“走吧,快些回去。”
這個月寧青穹還是重新跟李嬸寫了契書,和她簽了一年份的契,提了工錢,李嬸彷彿受到了鼓舞,這段日子做飯更動腦筋了,簡直是變着花樣的給寧青穹做素菜。大家都吃得很開心,恨不得一天三頓都在家中解決,寧青穹也是如此,想想外面的菜,再想想李嬸的,就興不起出去吃的念頭了。
她們兩個一邊說着話一邊走遠了,過了好一陣子,後邊小巷中鑽出一個人來。正是有些失魂落魄的王子晤。他看了看寧青穹遠去的方向,發泄似的踢了踢腳底的石子,最後一屁股坐在了別人家的臺階上。
總有路過的人回頭看看他,可他彷彿一點也沒有感覺到,只呆呆坐着。
這一晚寧青穹又吃了許多,一到了心情不好時就吃得多了。寧青穹覺得自己以前彷彿也沒這毛病,怎麼得的更是無所追溯,時間上看,約莫是搬過來之後,大多數時候心境歸於平和,心情不好成了偶爾有之,再加上李嬸的菜着實好吃,才染上的了。
吃多了,自然要消食,她就站在書桌前拿着谷秀才寫給她的答案看,看完沉思許久,油燈燈火都明明滅滅地和夜風斗了不知幾千個來回了,她才慢慢地把這幾張紙重新放回了信封裡。然後找了漿糊給它糊住了。
糊完寧青穹似乎覺得還不滿意,拿着那個信封來來回回轉了好幾次,終於擡頭對一旁的絲竹說:“把火盆端過來。”
絲竹一頭霧水,還是聽話地轉頭就去端了。她才端過來放下,還沒領悟出什麼。寧青穹已經最後看了一眼那個信封,把它丟進了火盆裡。火舌猛地一下竄老高,一口把那個信封就吃進去一小半,彷彿一個飢餓猛獸。
噬舔的火光倒映在寧青穹一眨也不眨的雙眼之中。
絲竹在一旁看着,心中既是震驚,又是不明所以。姑娘從前可沒有燒東西的習慣。這信封裡裝的不是谷秀才爲姑娘解惑的嗎?好好的怎麼就傷了呢!
寧青穹凝視着它燒成灰,才微微側頭,對絲竹說:“明天你再去一趟曲風書齋,請瞿大叔和谷秀才兩位幫我多弄些往年府試的材料,越多越詳細越好。就說四月府試,我想試着押點題。”
“是。”絲竹老實應下,擡頭看看寧青穹的神色,她一臉冷然,偏偏雙眼中竄着火光,讓人心驚。
絲竹不敢再看,低下頭去想了想,突然想到什麼,猶豫着問了句:“姑娘,府試是不是知府主持?”
“是啊。”寧青穹一臉的平靜,“我對伯父可是十分了解的。”她把伯父二字咬得有點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