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涵沉默了好一陣子,把圓凳往前面挪了一截,試探着坐到了離寧青穹更近一點的位置,“現在想不想吐?”
寧青穹微微搖頭。
谷涵又往前搬了一些,這次他就坐到了寧青穹肩膀附近的位置,“現在呢?”
寧青穹猶豫了一會兒,回他:“還能忍受。”
谷涵又往後退了一點點,給了她更多的獨佔空間。他跟寧青穹說:“慢慢會好的。我不碰你,只想跟你像以前那樣說說話。”寧青穹自己擡手揩了揩淚,慢慢穩定了情緒。谷涵交握了雙手低頭想了一會兒,擡頭問她,“上次那個社,我們聊到一半……我看你也沒有停下來的跡象,你準備以後怎麼走?”
寧青穹也看着他:“讓樑晉朝去國子監。”
“怎麼進去?”
“走皇上的路子,不行就……就疏通疏通。”寧青穹莫名有點心虛,往被子裡縮了縮。
“還要疏通疏通。”谷涵笑了一聲,偏過頭去看了看暖閣那邊的紗簾和屋門口,轉回頭來還是笑,“樑晉朝出的主意吧。你怎麼疏通呀?你都已經得罪了趙夫人,趙大人現在又在火盆沿上踩着跑,好容易把這吏部尚書的位置穩住了一些,哪敢輕易授人把柄,就樑晉朝那個成績,疏通得過去嗎?”
寧青穹感覺自己被鄙視了,撅了撅嘴,不太開心。
谷涵微微收了笑,忽然又跳了話題,問寧青穹:“你知道皇上之前爲什麼誇你那個押題嗎?”
“難道不是因爲我押題神準?”寧青穹有些賭氣地問。
谷涵又偏頭笑了一聲,轉回頭,仔細看着寧青穹,看了一會才說,“你也做了這麼久押題了,你應該知道,大家子弟事前都有一些消息渠道知道會出哪些題,普通士子沒有渠道,一般來說是考不過他們。你這個押題呢,因爲比較準確,相當於是讓大家考前都差不多了,讓科舉比以前更加公平公正了一些,所以皇上誇你。但是你辦社,你還想把人弄去國子監就近發展,你想過皇上會怎麼想嗎?”
“又不是多大的事,皇上哪裡會注意我?”寧青穹還是撅着嘴。
“皇上要是沒注意你,他怎麼知道你都成江南考官的噩夢了呢?”他頓了一頓,“你這個社樑晉朝辦起來頭幾天,我估計他就知道了。”
寧青穹不撅嘴了,偏頭看谷涵,“那你說怎麼辦?”
谷涵就有點憂傷地看着地面說:“其實我都給你想好了,你要是來找我,我就告訴你了。”還有點莫名的怨婦口氣。
寧青穹並不信他這番說辭,古怪地瞅瞅他:“少來,你不是跟陳四姑娘挺開心的?你還給我想主意?你說你是不是腳踏兩條船?”
谷涵一時沒說話,過了一會兒說:“你要辦這個社,也不是不可以。”
寧青穹看他這麼生硬地轉移話題,也不說話了,就聽着。
谷涵自己接着說:“但科舉之事,是國之重事,你得跟皇上投誠以後,纔好繼續做下去。”
“不行。”寧青穹一口回絕。谷涵看着她不說話,寧青穹跟他僵持片刻,才說,“那個湯社,就是鄒家那些人手裡的槍,指哪打哪,天天睜眼說瞎話逮着皇上罵,我要是跟皇上投了誠,以後是不是皇上指哪我就得打哪了?我辦這個社不是爲了擴大士林影響力罵別人的,也不是爲了給你們皇派輸送後備干將的。”
“可你不也要往朝廷輸送人員嗎?你還想另起一派,和皇上打擂臺不成?”
“我沒想和皇上打擂臺。”
谷涵一拍手掌,攤開給她看:“這不就結了,你家一族是鐵桿皇派,你爹也是鐵桿皇派,你不跟皇上投誠別人不照樣拿你當皇派看,那你爲什麼不投誠呢?你投了誠,只要大方向不出問題,皇上難道就會對你吹毛求疵的?你想做什麼,不是更容易達成?”
“我跟皇上投了誠,萬一皇上想換掉我們就換掉我們呢?”寧青穹不愉地問。
谷涵就微微笑了笑:“你以爲你們現在這樣就很安全啊?”寧青穹轉頭看他。谷涵繼續說,“現在他們都聽你的,是因爲還沒人當官,等當了官,就不是他們聽你的,是你要聽他們的了。湯社裡那些官員士子就全是聽鄒家的?他們裡還不知多少是看楊閣老的臉色辦事。要是你們社以後遇上一兩個心術不正的晉了高位,想糟蹋你社裡的姑娘們、夫人們,不答應不給辦事還要找個由頭來辦你們,你哭都來不及。”他停頓了一下,“皇上要是真看上誰,至少要先把人接進宮裡去。”
寧青穹沉默了一陣子,過一會兒輕輕說:“我回頭跟她們商量商量。”
谷涵就點點頭,看看寧青穹比剛纔又冷靜了不少,端着圓凳往前又挪了一點點,他看寧青穹沒什麼反應的,就徹底坐定了,身體往牀沿邊微微靠了靠,跟她說:“我們定親前這段時間裡外面就算髮生什麼,你也不要隨便相信,不要不給我進門,好不好?”
寧青穹就盯着他,問:“會發生什麼?”
谷涵又交握了雙手,低着頭想了想,纔跟寧青穹說:“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你們女人的玩法和思路,我也不是很瞭解。總之你儘量不要出門就萬事大吉了。”
寧青穹還是盯着他,過了一陣子才點頭:“我不出門。我等你跟我定親。”
“這才乖。”谷涵微微一笑,看她肯動肯說話心情也好多了,這時才說,“你兩天沒吃飯了,餓不餓,是不是要吃點了?”
“沒胃口。”寧青穹一聽這個,又懨懨的,無精打采的。
“再不吃你就等不到定親了。”谷涵笑她,“我先出去,你讓人給你穿了外裳,我們一起吃飯?我也還沒吃。你不吃,我就要陪你餓肚子了。”
寧青穹聽了,這才露出一絲勉勉的笑意來,她想了想,帶着軟軟的鼻音說:“我要吃蝦蔬粥。”谷涵也笑了,站起來,遠遠地虛虛點點她額頭,“這就叫人給您煮。”寧青穹有些不好意思地,縮在被子裡笑了笑。
谷涵就起身,去外面吩咐。他快走到門口時,寧青穹又在他背後喊:“去前院吃。”谷涵腳步一停,轉過身來朝她笑了笑,“都聽您的。”
攜霧已經出來給寧青穹拿外裳,寧青穹便由着她給自己穿衣裳。
寧青穹還在裡頭磨蹭穿衣裳的空檔裡,李嬸親自過來了一趟,她到了谷涵面前,小聲跟他說:“姑娘現在這有傷在身,最好別吃蝦子這種發物了,我們想少放點。”
谷涵看了看她,問:“你們準備怎麼做?”
李嬸就說:“若是給姑娘看到只放了一兩盞蝦子給她,問起緣故來,怕又要吃不下了,我們準備切了丁做給她吃。”
谷涵便點頭道:“我明白了。”
李嬸這才放心地告辭回去,後廚那邊切了丁的少少幾盞蝦子已經下鍋與米同熬了。二廚還在等着李嬸,見她回來了,就說:“蝦油也不能放了,準備放麻油。”
李嬸點點頭,過去掀了蓋子看了看,“大火煮成爛粥,把蝦子的味道都煮進粥裡,青菜丁快起的時候再放。”她又吩咐另一個人,“先給姑娘和谷公子上點烏雞山藥湯和熱糕點開胃,免得餓壞了。”
寧青穹答應了谷涵要起牀吃東西,等谷涵出去了,又無精打采的了。最後在幾個丫頭的努力下隨便穿了身衣裳,隨便編了根辮子,因爲腳底心都是傷,就給扶着去前院找谷涵。
進去了,攢風先抱了坐墊和迎枕給她墊了個椅子,寧青穹看着就愣了一愣,傷得最厲害的明明是腳好吧,難道不應該在地上給她墊個軟墊子更實在一點?
不過她也沒說什麼,過去坐下了。谷涵也沒有離得她很遠,在她附近的位子坐下,中間留了和在牀邊差不多的距離。烏雞湯和糕點盤很快就端上來,寧青穹稍微喝了兩口湯,咬了一口日裡很愛的紅豆糕,就食慾不振地放下了。
偏着頭看谷涵吃東西。
谷涵吃起東西來,總是很可愛,也沒有很大口,看着像在一口一口慢慢吃,就是比別人快許多,嗖嗖嗖就看着他咬完吞肚,解決掉了一塊桂圓紅棗發糕。寧青穹暗中琢磨,這大概是他在徽山書院與同窗拼速度養出的習慣。
谷涵喝了一口湯,拿帕子擦擦嘴,有點不好意思看看寧青穹:“你笑什麼?”
寧青穹抿笑:“看你吃,好像就吃飽了。”
谷涵就知道她還是不想吃,說道:“看要是能看飽,畫餅充飢就不會是笑話了。等待會粥來了,你多吃點,看你吃完了,我才走,知道吧?”
寧青穹歪了歪頭,把幾個碟子都往谷涵面前推了推,“你先多吃點吧。”
谷涵一個人解決掉了六塊糕,蝦蔬粥才端了過來,寧青穹拿調羹攪了攪,沒看到整蝦,就有點奇怪,正要問,谷涵已經說了:“我讓切了丁,你嚐嚐?”
寧青穹就有點不滿:“瞎指揮,切丁了味道都淡了。”而且她撥了撥,更不滿了,“怎麼我都看不到蝦子?”
谷涵又說:“說不定是熬化了,你看粥熬得這麼爛。先嚐嘗好吃不?”
寧青穹想了想蝦仁有沒有可能熬化,心裡很是狐疑,但也沒興趣多問了。這個蝦蔬粥跟平時的蝦蔬粥吃起來還是不太一樣。平時的蝦蔬粥蔬菜丁爛在粥裡,粥清香鹹鮮,蝦子甘甜,今天這個蝦丁爛在粥裡,粥味鹹鮮麻香,蔬味清貫滿口。彷彿是調了個個,味道也挺好的。
寧青穹斜斜瞥谷涵一眼,賭氣說:“這得是李嬸的功勞。”
谷涵就笑了:“自然是李嬸的功勞,你要多吃點,李嬸纔開心。”
寧青穹低頭慢慢吃了半碗這蔬蝦粥。又叫谷涵哄着吃了半塊紅豆糕和兩個糯米糰子,才停了筷子。
至戌時正,谷涵才離開回家。回家後沐浴更衣完,照舊是鎖了書房挑燈到子時。
密切關注谷涵行動軌跡的陳夫人第二天拉着自己女兒說:“看他的樣子,彷彿並未十分嫌棄人家。”陳夫人已經確信自己玩脫了,谷涵對寧家那孤女的感情比她想象得還深。陳元晨當即就要哭不哭的,“那我豈不是真成了笑話?”
“也未盡然,他若真娶了那寧姑娘豈不是笑話,你不妨表現得大度一些,去走最難的那一條路。”她看着自己的女兒,因爲她走過那條最難的路,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她並不希望自己女兒也走這條路。
陳元晨有些疑惑地看向她。陳夫人只好點明瞭說:“那個□□像她的丫頭已經在我們手裡了,一個妾是妾,兩個妾也是妾。姓寧的那一副糟蹋身子,她自己好意思給谷涵做正妻嗎?我們想想辦法,給她敲敲邊鼓,最好是讓她自己鬆口,甘與爲妾。”
“那要是她自己不同意呢?”
“那我們就給趙夫人那兒出來的流言添把柴火,也就由不得她不同意了。”
話是如此,偏偏谷涵照舊每天去看她,寧青穹愣是每天不出門,陳夫人甚至拿着銀票也買不進她那個宅子去,最後找來找去,只找到一個能把寧青穹叫出大門的沈如慧。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沒寫,今天更了晚上就不更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