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長卻並未給朱茂知多少庇護,他走兩步到寧青穹跟前,低頭對她客客氣氣地說:“寧小姑娘,你也回去拿你辨識標記的記錄冊吧,我們等你回來。”他以爲寧青穹能做那麼多標記來區分每個買主,必然是有冊子的,總不能讓她幹背,欺負她吧。
朱茂知頓時麪皮一緊,他略感緊張地看向寧青穹,卻見寧青穹微微一笑,指了指腦袋:“山長放心,我都背在了腦子裡呢。”
山長詫異地望了她一眼,一下巴長鬚隨之晃動。山長亦非第一次見寧青穹,與寧世安生前也算有點交集,但他是不知道寧青穹那項超人本事的,只當小姑娘逞強,便道:“既然如此,我可允你錯一次,如何?”
這多半是爲了免得讓別人說他們徽山書院欺負一個小女孩,寧青穹倒也承了山長這個情,盈盈一福:“多謝山長體恤!”
等了一陣子,幾名學子拿來了近十本青山雜談錄三冊,最後挑了五本沒痕跡的出來,其中一個就對寧青穹說:“方纔我們已經在裡面互相調換了所持的書籍,這五本里還有不是我們本人是其他人的,你要是能猜對四本的主人,我們就信你。”這五本書壘成一摞,遞到了寧青穹面前。
寧青穹也不含糊,拿起第一本就當場看了起來,她的標誌性字眼都是分門別類記號,專爲揪出朱茂知而準備,自然都有規律可循,因此不多時就已經確定好了第一本的主人,擡起頭說:“這一本,是一名叫張翰的秀才買的。可對?”
附近就有一名年近二十的學子站出來說:“寧小姑娘看對了,這本就是我的。”
朱茂知自寧青穹說自己能背下就已經覺得大事不好,她小小年紀如此鎮定,怕是真有些能耐,亦做足了準備方來。而今見她思索的時間並不久,心裡更是覺得失策。只是如今的情況山長已經出面,卻不能允許他喝止了。朱茂知的臉色登時就難看起來,只能暗暗寄希望於寧青穹記得不牢靠了。
可惜偏偏事與願違,寧青穹將那五本一一對證,竟然全部說對了。朱茂知心裡暗罵了一句這丫頭腦子怎麼長得!尚未泄得憤,寧青穹就已經微微笑着仰頭看離她不是很遠的朱茂知:“朱先生還想抵賴麼?我這兒是絕不會出錯的。”
這可算是證據確鑿,朱茂知就是想抵賴也抵賴不了了。他一張臉漲得通紅,死鴨子嘴硬地反駁道:“就算這五本你都猜對了,也未必能就每一本都……”
他話音未落,已經有圍觀的人嗆了他的聲:“朱先生,你就不要狡辯了吧,做了就是做了,這麼死扛着有什麼意思?”
山長這時也適時地開口:“事實已經很清楚了,寧小姑娘已經證明了她不會認錯人,茂知,你要麼把你那本書拿出來對證,看和廣佈書鋪現在這些版本是不是一樣。要是拿不出來,老夫也只能認爲確是你將母本賣予了廣佈書鋪,並且不敢出示原本了。”山長轉向寧青穹,對她說,“寧姑娘,我們徽山書院不會去迫害你一個父母雙亡的小姑娘,你若是信得過老夫,此事不若就由老夫處理,過些時日,由老夫給你一個交代,如何?”
士人須重諾,更何況是山長這樣聞名遐邇的老先生。既然他這麼說了,寧青穹自然不會再糾纏下去,從善如流地回他:“既是山長願意還我一個公道,我自然相信,就在這先謝過山長了。”她禮貌地福了福身。
見寧青穹已經被安撫下來,山長又朝四周揮了揮手:“散了,都散了吧。”山長都發話了,那些學子們自然也不好再圍觀,只是心裡難免吊着寧青穹之事的結局,回去定要好好討論一番的。八卦乃是人之常情,士子們也八卦。
寧青穹卻在此時突然揚聲道:“等等!諸位,我在這兒幫曲風書齋的瞿大叔傳句話,本次曲風書齋在每本書上做不同的記號實屬無奈自衛之舉,諸位只要是在曲風書齋買的書,隨時都可以去找瞿大叔對着原本校對。曲風書齋雖然賣得是貴一些,但質量是十分有保證的!”這話說得擲地有聲,竟有學子給她鼓起掌來,一人起,人人起,掌聲一時此起彼伏。寧青穹大大方方站着,並無羞赧之意,亦無退縮之態。
又有一學子在一旁問道:“什麼書都行,還是隻有這青山雜談錄第三冊可以?”
寧青穹立刻朝他一笑:“只要是在曲風書齋買的,什麼時候都行!還能幫忙修訂、重裝書本,務求讓每一位買回去的書都是原版!”
“好!就衝這,我以後就只去曲風書齋買!”能毫不心虛說這話的自然是家中不缺錢的士子。
又有人爲這話叫了好,寧青穹就朝那個方向微笑致意,笑不露齒,儀態端莊,一點也沒有朱茂知所言“撒潑”之態。
衆人都堵在學院門口,自然是越堵人越多,不只是學子看到了,想必大家都很願意將此事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了。這就是寧青穹的目的之一,只有擴散出去才能讓人足夠關注。什麼名聲,什麼禮儀,任誰和她一樣流落到只剩自己一個,也沒有任何畏懼了。流言並不可怕,最多也就是將來嫁不出去罷了,還能比身不由己更可怕?
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王子晤就到了寧青穹身旁,樂呵呵問她:“這次我表現得怎麼樣?”王子晤挺了挺胸膛,好似是什麼了不得事情似的。
寧青穹微微一笑,踮起腳尖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這次多虧你了。”
“有獎勵嗎?”
寧青穹歪頭看他:“請你吃飯如何?”
“成!”
寧青穹一轉頭,就看向了剛纔也出來圍觀的谷涵,她往谷涵面前走了一步,“這次也要多謝谷秀才出的主意了,也請你吃飯,如何?”
話音剛落,王子晤立刻不滿了,哇啦一聲就蹭到了寧青穹面前,“你不是說請我吃飯嘛?請他作什麼?”
寧青穹理所當然地:“一起呀。”
谷涵微微笑着擺了擺手:“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對了,寧姑娘這些天來回要多注意安全了。對方說不定會氣不過反撲。”
寧青穹立刻回他,“我知道了,會注意的。”谷涵朝她微微一笑,拱了拱手,就轉身往學院方向走了。
王子晤在一旁不滿地雙手抱胸,撇嘴:“哼,傲氣。”
寧青穹看着他笑了笑:“行了你,下午不是還要上課嗎?快回去吧。”
王子晤卻跺着腳道:“不是不安全嗎,我先送你去曲風書齋啊。對了,我再派倆小廝跟着你吧,免得有人打你歪主意!”
寧青穹搖頭:“你還是去上課吧,現在能有什麼危險,人家還沒反應過來呢。小廝也不必了,這段時間我會讓絲竹陪我的。再過一陣子,我自己也有家了,更不會有安全問題。”
王子晤還有那麼一點不情願,但看寧青穹堅持,只好不太樂意地先回書院去了。寧青穹也就轉身往回走。
她和王子晤道了別,就回了曲風書齋,同絲竹一道幫着瞿大叔分門別類地把之後士子們可能會來對照的部分給整理了出來,等忙完這些,一看日頭已經下去,方纔辭別了瞿大叔,出得門來。
她就看到王子晤正瞪着谷涵,兩人都站在門外不遠的街口邊。一看寧青穹出來了,王子晤身後的小廝咳嗽一聲,王子晤瞧過來,立刻當先一步傻樂呵地走上前來:“路上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寧青穹新奇地瞧了瞧他:“不是說了不用嗎。”
“這都下午了,他們該反應過來了,送送安心些。”王子晤說道。寧青穹想想也是這個理,便沒有反駁,只將目光投向也走了過來的谷涵,“谷秀才呢?”
谷涵還未說話,王子晤已經先哼了一聲,谷涵倒是不惱,頗有一些好笑地瞅了瞅臭着臉的王子晤,對寧青穹說道:“原本我也是覺得單隻你們兩位小姑娘回去不太妥帖,既然有王三少送你們,那我就不湊這個熱鬧了。告辭。”
聽到谷涵這麼說,王子晤臭臭的臉色才稍微好看了些,在一旁搭腔:“你有這個心是好的,不過你一個讀書人,就這小身板,真遇上了歹人,還不得一下就給你捶沒了啊。”
這話委實是挪揄了,若是聽在心思多些的人耳中,只怕要覺得王子晤故意諷刺他,唯一能找補的就是王子晤並沒有那等諷刺的語氣,寧青穹不禁看了看谷涵。谷涵倒是沒什麼反應,只笑着搖了搖頭,與他們作了別,轉身離去了。寧青穹就對王子晤扁了扁嘴:“說得好像你不是讀書人似的。你還不是要帶着小廝壯威風。”
王子晤不明白怎麼人都走了寧青穹還編排自己,他不滿地撅嘴:“你就向着他。我帶着小廝不好嗎,有小廝,纔沒人敢胡亂打主意。”說着,他擡高手臂打了個手勢,那邊就有車伕趕着馬車徐徐過來了。
“是是,都是您王三少的理。”寧青穹不欲再和他瞎貧,先行上了馬車。寧青穹亦知王子晤仍當自己和她有那婚約的,寧青穹聽說他娘派來的嬤嬤一直沒走,想是還想找機會煽風點火讓自己背黑鍋呢。寧青穹纔不理她,就要讓她自己等不急了跳出來,承認是她王家自己不想認這門親。反正她還小,又不需與王子晤講多少授受不清的大人禮數。
也是因着這一點考量,不想和那嬤嬤平白糾纏浪費時間,對方數次來找寧青穹,寧青穹基本是避而不見的,該說的話頭一回已經說完,也沒有必要再費什麼口舌了。不過時間越久,對方肯定越急,那畢竟是王子晤孃的嬤嬤,不是王子晤自己的,這這兒待太久,總不是個事兒。
這一路上寧青穹略略想了想此事,就丟開了。一路搖搖晃晃回到家,還沒進門,她就聽到了裡頭傳來了舅母那特有的有些尖利的聲音。
“什麼?你王家竟然是這麼忘恩負義薄情寡義不要臉的人家,想毀約要我們家外甥女給你家少爺作妾?我呸!沒門!現在寧家可就只剩寧丫頭這一個了,她要是受了欺負我們將來哪還有臉去見她爹孃?今兒老孃就坦白告訴你,我們只認原來那一樁明媒正娶!”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閒下來,來把這篇文寫完
這章有些地方重寫了,所以改一改,明天晚上開始更新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