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州和鄒奚將被押赴京城斬首,他倆轉移那天,谷涵陪寧青穹去看他們被押解進京。先過來的是王永州,他看到寧青穹站在人羣前方,並不意外,只是轉過頭,抹了抹枷鎖。寧青穹上前一步,問他:“王伯伯,你後悔嗎?”
“這和後悔不後悔能有什麼關係?”王永州淡淡地看着寧青穹,“你以爲換一個人,我王家就不會反水了嗎?”他說着,呵呵笑起來,“我王家照樣會反,不獨我家,沒有哪個世家受得了你們!”
寧青穹其實聽不太懂他這話裡的意思,倒是虛心求教:“爲什麼?”
“哈哈哈。”王永州哈哈笑着遠去了,並不肯回答她的問題。
寧青穹想要追問,囚車就軲轆軲轆地從她面前駛過去了。
過了一會兒,是鄒奚。寧青穹與鄒奚這還是第一次見面,在她心裡,這鄒奚不是主犯,不過是給自家人跑腿兼背鍋的罷了,但她還是站在那一動不動地看他過來。
那鄒奚往日裡是目中無人,而今卻成了階下囚,而且將被送上斷頭臺,心理落差難免是大一些。寧青穹不把他當主犯看,在他心中,其實也從未將寧青穹放在眼裡,他只覺自己是栽在了谷涵這個寒門子弟的眼裡,可謂是恨毒了谷涵,自打在人羣裡發現他的身影之後,那雙變得陰毒的眼就一直盯着他了。
谷涵也發現了,倒是有些好笑,從前他見過鄒奚那幾回覺得鄒奚挺目下無塵的樣子,現在看來,不過是愛裝相而已,也是輸不起的主。
谷涵往鄒奚的囚車走了過去。
鄒奚惡狠狠地瞪着他,待他走近了,就警告起來:“你不要太得意,小心死無葬身之地!”
谷涵對他微微一笑:“昔日先生警告言猶在耳。有先生激勵,在下方發憤圖強,總算幫到寧姑娘了。今日先生又警告在下,在下只好繼續努力,爭取日後把你鄒家一家都送去斬決了。”
“你!”鄒奚又有些激動起來,恨恨地還要說什麼,囚車卻駛過去了。
谷涵站着看他遠去,嘴角的笑意也一點點淡下來。他盯着鄒奚遠去的囚車看了一會兒,周遭是官差護衛隊,護衛隊外圍是扔菜葉和臭雞蛋的老百姓。老百姓都知道鄒家倭戰時通敵了,自然沒什麼好臉色給他看。
人流在隨着囚車緩緩遠去,漸漸能看到人流的末尾,就像這個大案終於到達了尾聲。
谷涵轉頭看看那邊的寧青穹,又展露出笑來:“寧姑娘,我們回去吧。”
“好!”寧青穹也笑了。
他倆一起離開了些時候,纔有個與他們差不多大的少年從人羣裡擠出來,他看看寧青穹離開的方向,又看看囚車遠去的方向,最後低下了頭。
他身旁也轉出來一個婦人,怒斥:“到了這個時候你還看那個小賤人作什麼?她都把你爹害死了!”
王子晤低着頭,沒有回話,只是轉移了話題說:“娘,我給你僱輛馬車吧,此去京城山高路遠,您怎麼走得了?我們僱輛馬車,只要不跟丟就好了。”
王氏又罵了兩句,沒有拒絕王子晤的提議,只抹着淚說:“進了京,你外公還是說得上話的,說不定你爹就不用問斬了。”她和王永州互相鄙視了這麼多年,臨到頭了,卻又難過起來。
王子晤還是沒有答話。他心裡多少明白,他爹這次牽涉的是幾百條人命,又罪證確鑿,已經沒有回寰餘地了。
京中的選秀也終於結束了。
皇帝周和璟最後還是隻用娶那一個他心儀的秦氏女爲妻,大婚日定在次年元宵,月滿人圓舉國歡慶時。
選秀選完了,皇上就說要把剩下的四十九個秀女都送回她們的家鄉去,朝野上下的各路人馬本來就因爲在婚事上吃了一虧不舒坦了,有些人家因爲沒把人推成妃子,收的禮都要還回去,一看皇上得了便宜還賣乖,自然是個個又跳出來。這個說不合祖制,那個說皇上胡來。
周和璟也很不爽,皇后都定下來了,剩下四十九個你們還不讓朕送回去?他宮裡不養那麼多閒人。
朝堂上爲這件事又吵吵了一個月,最後皇上給吵得不耐煩,下了一道聖旨,把這剩下四十九個秀女裡的九個賜婚出去了,賜的還都是吵吵的最兇的大臣家,還不是把這些民女賜給他們做妾,而是把秀女們賜給他們沒成親的最親近的子侄們做正妻。大家都懵逼了,雖然這些年他們總是在感受皇上的不按牌常理出牌,但不按常理到這麼不講人情的還是頭一回。
這不是讓他們大大的低娶了嗎!
這還不是皇上做的最絕的一件事,賜完婚之後,皇上還把這九個人家的家長和被賜婚正主都叫來放話了:你們這些世家、勳貴後宅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我都知道,這九個女子,是要爲我將來的皇后祈福,湊一個十全十美的。她們就算是我皇家嫁出去的人,嫁過去以後,要是死了,殘了,病了,瘋了,我就要派人來調查你們後宅了。
能這時候還跟皇上一天到晚作對的,不是貪污腐敗收了秀女家人的重禮要爭取讓她們留宮的,就是背後有人要把眼線留宮裡的,誰家的後宅經得起查?
這番話聽得這些人都冷汗涔涔,這一手比先前逼他們低娶還絕啊。湊一個十全十美,那不就是說誰第一個讓這個十缺掉一塊,誰家就要承受雷霆之怒嗎?鄒家都被撕走了一片肉了,如今還有誰敢做這出頭鳥?這是連風寒都不敢讓得的節奏啊。
至於那九個被賜婚女子的家人,自然是感恩戴德,只差沒天天燒香拜佛,口稱萬歲萬歲萬萬歲了。
都是平民人家,在地方上或許是土豪一般的人物,可要放到這王朝的中央、天底下最爲顯達的這些人家面前,那當然是完全不夠看的。要擱平時,那就算攀上這些世家勳貴之子,也絕對是不可能去做正妻的呀。
這殺手鐗般的十全十美一祭出來,沒有人再敢明目張膽攔着皇上把這些女子送回去了,怕皇上再來個十全十美預備役啊。
於是剩下那四十個女子順利的回了家。沈二姑娘並不在這四十個女子裡,琴棋書畫中饋廚織十項全能的她被賜婚給了禮部左侍郎的三子。
這事當然還沒完,送完了人,就有個叫楊愷的言官跳出來罵皇帝了,說周和璟是開朝以來能把選秀一拖拖個一年多的唯一一人,還沒娶上親就浪費了一大批國庫裡的錢,希望皇上能本着愛民輕賦原則把內帑裡的錢拿出來填上這筆浪費掉的錢。
這個言官也是不怕死,也可能是記性差,忘了皇上的生母是怎麼死掉的,也忘了先頭的某幾位閣老是如何倒掉的。讓皇上拿出內帑裡的錢貼補國庫,這簡直就是觸了逆鱗呀。
皇上果然大怒,親自上陣懟他了,問他說:“那你說說,這麼多時間裡浪費了多少國庫裡多少銀子?”
那個言官立刻昂首挺胸,振袖高聲回答,務必要讓滿朝的文武官員都聽到自己憂國憂民的聲音:“回皇上,這一年來您一共浪費了十萬兩國庫銀。”
皇帝冷笑一聲,回他:“當初朕說朕娶誰是朕的家事,朕自己的事,讓你們別管,你們非說這是國事,在朝堂上拉着朕吵了一年,阻撓這阻撓那的,這也不許,那也不許,現在又說是朕浪費掉國庫裡的錢?浪費國庫裡錢的不是朕,是你們!
你楊愷呢,也是阻撓的主力之一,這一年的時間裡,朕一共收到反對奏摺六百多份,聽到反對言論一萬多句,你楊愷一人就上書六十多份奏摺,在朝堂上反對朕的娶親意見發言一千多句,這些對話朕都讓人記錄在案作了統計了。你不信你可以自己來找朕查,其他人不信也可以找朕來查。這麼一統計,朕國庫裡浪費掉的錢有十分之一就是你楊愷使勁浪費掉的,按你的說法,是不是這些錢得由你補上來?”
楊愷聽得惱怒不已,當即慷慨激昂地和皇帝針鋒相對辯起來:“臣乃清流人士,俸祿每個月只有二百兩,做官五年,合計是一萬二千兩,每月住宅租金就要幾十兩,家人花用就要一百兩,每月都沒有餘錢,哪裡付得起這筆?皇上是要用這威脅臣,阻塞言路不成?”
皇上語氣平靜:“這一年的時間裡,你清流楊愷也沒有白做這些事,你的父母妻妾名下總共進賬不明來歷良田三千傾,不明珠寶店鋪兩個,金陵城內不明繁華地段鋪面九個,你清流,那朕還是清泉了。你自己說,是一個月內交齊國庫裡浪費掉的這十萬兩銀子的十分之一,還是一個月後朕派人徹查你這良田、珠寶鋪和鋪面,都是怎麼來的?”
楊愷臉色蒼白,這下沒有話說了。因爲他這罵得賣力真的是收了銀子罵的呀。根本經不起查。
到了這時候,其他人精朝臣哪還有聽不明白的呢,皇上這蓄意只娶一個皇后,只怕主要還不是外界以爲的那樣,害怕成親之後留下子嗣就一命嗚呼了,而是早就謀劃好,把大家反對的言論一記,等了這麼久纔來算總賬的啊。
還有等着準備配合楊愷逼迫皇帝拿內帑填國庫的,也一背冷汗地悄悄把自己的奏摺收了起來。死道友不死貧道啊。楊兄,你走好。
楊愷看了一圈沒人敢幫自己說話了,果然害怕皇上查他,也不敢振振有詞地反駁了,怕皇上一生氣,真辦了他,只涕淚橫流滿口冤枉地說都是家中妻子省吃儉用省出來的三千頃良田和鋪面,他可從來沒貪過!
大家都是人精,誰信他?就是老百姓也不會信。你楊愷四十多的人了,上個月還和名妓柳卿卿傳出了風流韻事呢,沒錢玩得起一擲千金的名妓?
爲了繼續當這個言官,繼續撈這筆風聞奏事、謫罵皇帝的錢,楊愷最後還是乖乖交上了一萬兩銀子進國庫。被皇帝這麼一整治,從此,他楊愷的清名,也就變成了濁名。言官名聲濁了,清流不起來了,價錢當然也就下去了,唉,遇上這麼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也是倒了八輩子大黴,楊愷表示:真的好希望皇上他早點死一死啊!
作者有話要說:
按5天一朝算,一年360天有70次左右早朝,楊愷上了60多本奏摺罵,每本奏摺還能寫得振振有詞慷慨激昂,那真的是罵得很賣力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