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周祥看着寧青穹這邊諸事大定,又有谷涵官府雙重照看,便與她辭了行,說是北邊有個從前的戰友升官了,找他去做哨探總教頭。當初他來時便與寧青穹說好最多隻待個一兩年,若非前陣子寧青穹的安危不穩,他只怕早就辭行了。
寧青穹對他的離開早有準備,便也未多加挽留,只請他推薦了個合適的總護院,又給他包了盤纏等物,塞了幾個金元寶進去給他打點安置,吩咐了李嬸置辦酒席,爲他踐行。
因她仍在孝中,自然是不喝酒也不吃肉的,便提前往肚子裡塞了點東西,不沾葷腥,以茶代酒,恭祝他事業節節高升,殺敵無往不利。寧青穹的熱鬧話說得好聽,大家都高興,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酒喝多了,就有個叫李越山的年輕人趁着酒興問寧青穹:“姑娘,聽說林大哥那個回憶錄很受歡迎呀?”
“是呀。”寧青穹笑盈盈的。
李越山酒喝多了,滿臉重度紅暈,問她:“姑娘,我也有些故事,你能不能幫我也做個戰倭錄什麼的呀?”
“得了吧你!”一旁剛當上總護院的沈洋笑着推了他一把,“就你一個只會舉着長/槍戳戳戳的大頭兵,有什麼好寫的?你又不是沒聽過林大哥那經歷多跌宕起伏!”
寧青穹笑着看看他倆,想了想說:“那也未必,我聽說李叔叔當兵那陣子,江大嬸一個人帶孩子特別辛苦,我們從這一塊一起入手,說不定也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真的?”李越山大喜過望,須臾又有點不好意思地問寧青穹,“那……那個報酬是不是也像林大哥那樣?”
寧青穹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自然的,你們拿命博來的故事,我不過是記下來,如何能分走潤筆費?”
一旁的方周祥就踢了李越山一腳:“瞧你那點出息,姑娘不要分成是她好心,你竟然自己想要她給你白乾活了?要我說,還該與他分成,你總不能一直白出力。”後半句是對着寧青穹說的,這話說得李越山有點臊,往後縮了縮。
“我署名編纂呢,這可是賺名聲的買賣,不虧,不虛。”寧青穹笑着打圓場,她也是知道李越山家裡的情況,從前江大嬸苦的有點厲害,李越山當完兵回來也沒撈着什麼好,還落下些要用藥養的傷痛。現在李越山做了護院,不用風吹雨淋的寧青穹還和善慷慨,總算是苦盡甘來,她就喜歡拉着人天天說,寧青穹這個不愛聽八卦的都知道了。
寧青穹聽了些隻言片語零星事,覺得是苦得挺厲害的,可她這天天說,只怕誰也受不了,而且第一個受不了的說不定得是李越山自己。因而有此提議,讓江大嬸說的到了紙上,永遠地存下來,說不定她就滿意了。
李越山看她這麼說,又很高興,問道:“那姑娘的意思是?”
“等我寫完谷舉人給我佈置的策論,我就去找江大嬸談談。”說着這話,寧青穹感覺自己的後槽牙咬得有點緊。好討厭谷涵給她佈置的策論題哦,一點也不想寫!
李越山得了準話,高興非常,舉了杯來給寧青穹敬酒,寧青穹舉了茶杯要回,一旁林仲給他倆攔了攔,“你給寧姑娘敬什麼酒,自己喝去,帶壞小孩子。”
寧青穹看了看林仲,倒也沒反對,如他所願地放下了茶杯,看着李越山又暈陶陶地和別人喝了起來,沒人注意自己和林仲,便拉了他到一旁,問林仲:“林叔想好了,要幫我收集消息嗎?”
林仲點點頭。“你那押題的準頭不都是靠你瞭解一個人的程度?最近做了幾個別的縣,準頭低了吧。”
這點事還是瞞不了林仲這個專業收集情報的。說起這個寧青穹還真是有點不好意思,不夠了解一個人,哪怕看過他歷年出的題,準頭也確實不夠高。這怎麼行,對不住她甘棠神押題的那個神字啊。
正好林仲這邊也有點出她意料,本來寧青穹以爲林仲得了源源不斷的潤筆費再加上原來那筆錢,成家立業妥妥的了,要離開了,誰知他轉頭就把自己的錢全分給了他原來村子裡那些戰死戰殘的兄弟家裡,那他豈不是又只剩買酒錢了。
她琢磨了一下,就想請林仲幫自己蒐集調查這些主考官們的情報,互惠互利一把。現在林仲答應了,她還是很高興。
說起來,那個回憶錄很成功。
因糧倉倒賣案發,民間又對多年前的倭亂重新關注起來,正巧那時寧青穹也幫林仲把他的故事潤筆完畢,瞿老闆接手一看,當時就說要趁熱打鐵,好好宣揚一番。
便起名叫《潛倭錄》,令人抄寫宣賣。
寧青穹一開始便是打着幫林仲正名的主意,自然不會要他的潤筆費,可瞿老闆很是看中她押題的那一名頭,覺得這是個好機會,說不要潤筆費也不當作者沒問題,可以以甘棠居士之名佔個編纂整理的位,表明是她牽頭弄起來的,再幫她在士林裡揚揚名。
林仲對此當然不會有意見,本來寧青穹做的也不只是編纂整理之事,他原來是要同寧青穹分的,寧青穹覺得自己已經不缺生活費了,並不肯要。
宣賣之後,許多關注倭戰的年輕讀書人都買去看了,看完潸然淚下者不計其數,一些就在徽山書院就讀的有影響力和行動力的富家子弟和正義人士就直接找到瞿天方,表示願意爲林仲正名出一份力。聯繫上林仲交涉後,短短一個月的功夫他們甚至弄了個什麼退伍老兵幫扶義社,還特邀了寧青穹參與進去,又推舉了個家中最有士林影響力的人出來,由他擔任總負責人,牽頭所有事宜。
那些全是士子,寧青穹畢竟是女孩子,而且義社總部在清河縣,她在宛林縣,既不方便去,她感覺也不太好常和一羣年輕士子混在一起,便只做了個名譽特邀人士,就和林仲一起去了一回。許多人還真不知道甘棠居士就是個小女孩,看到是她都特別驚訝。
雖然這些大哥哥小叔叔都正義感爆棚她很喜歡,可她總覺得自從谷涵知道她受邀之後,給她佈置的策論題更難寫了,還出現了兩道毫無道理的截搭題……這兩道截搭題差點沒把她寫哭了!太沒道理了!
送走方周祥後,又過了些日子,鄒奚和王永州如期斬首的消息傳來,寧青穹也終於咬牙切齒寫完了那幾個超難寫的策論,也找江大嬸粗粗地談了談,心裡有點想法了,尚未成型。正巧這幾天谷涵從外面回來了,她便令絲竹備了茶具茶葉甚至爐火,讓沈洋幾人揹着,請谷涵去附近山上那個前朝八角亭裡品茶。
谷涵自辦了寧世安案之後,可能是感受到了威脅,也給他不知從哪扒拉了個護衛出來,一個塔一樣的大個子,憨莽傻,一身蠻力,還有個很應景的名字,叫楊柱。寧青穹每次看到他山一般跟在谷涵身後傻樂,就覺得好好笑。
別人家都是看人先看主人,谷涵出門,一準兒給這大個子搶了風頭。
谷涵到時,絲竹已經煮好茶了,茶香逸散在整個八角亭裡。絲竹的煮茶手藝當然是算不上好,只能說能煮出來,不過寧青穹本來也不怎麼喝太正的茶,也不知是不是她還小,要是稍喝多點得有兩天睡不着。她和谷涵喝茶,主要還是想和他一起喝茶。味道都是其次了,她相信谷涵現在也品不大出來好壞區別,不會在意這種細節。
這個地方,寧青穹搬過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上來。大約是因爲從前和父母一起待過好幾次,要再面對總是特別難一些。這樣的地方,是不能自己孤單單來的,需得有個人陪着,吃吃喝喝說說笑笑,給天上的父母看到,她現在已經很好了。
谷涵帶着人進來了,看着茶具已經擺好,就撩袍子坐到了寧青穹對面,絲竹上前來給他斟茶的功夫,他就笑着跟寧青穹說:“你叫我來喝茶,我一聽就有點擔心了,萬一我喝不出是什麼茶,怎麼辦?”
周圍站着的人看着他這副耿直的樣子都笑了,寧青穹也笑了:“放心吧,是劉叔叔送來的鐵觀音,不叫你瞎賣弄鑑茶能力。”
“哦,這我就放心了。”谷涵輕舒一口氣的樣子,惹得大家又笑。他渾不在意的,端起來喝了一口潤嗓,又放下了。果然是不發表意見。
寧青穹就把自己寫的策論拿出來,遞給他,口裡還埋怨:“那兩道截搭題是怎麼回事?再沒見過比這還沒道理的題了。”她微微撅了撅嘴,表達不滿。
“沒道理也有人出,你還不是要寫?”谷涵猜寧青穹也不會光找他喝茶看風景,谷涵自己去找她還好些,一般是能見上,可要她自己來找他玩,那寧青穹就總是要先找些正經理由,沒理由,連偶遇的機會都沒有。谷涵便接過那捲成卷軸狀的策論拉開了紅繩,鋪展了一卷埋頭看起來。
寧青穹看他眼也不錯地低頭看了半天,認真得不得了,一點都沒有繼續跟自己聊天說閒話的意思,心裡又有點氣氣的,“你就不能回去再看嗎?”
谷涵意外地擡眼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想到什麼,他就真的把策論捲了卷,重新又拿紅繩捆好了,笑起來,正要跟寧青穹說話,那邊山道上突然出現一個氣喘吁吁的身影,是谷涵家裡上個月投奔來的沈大娘,據說是谷涵他孃的故舊,還帶了個和谷涵一般大的女兒。那沈大娘一見看到人了,一鼓作氣又小跑着過來了:“阿涵,家裡來了個客人!派頭有些大,支應不了,你娘叫你快回去呢!”嗓門挺大,中氣挺足的,一亭子的人都聽到了。
說完就一屁股坐下了,谷涵等她氣喘勻了,才客客氣氣地問:“嬸子,是什麼客人?”
“好像是個什麼、什麼姓高的富商,帶了許多禮來!你快回去看看吧。”
谷涵手裡握着卷軸,側頭看看寧青穹,寧青穹保持微笑:“既然是你家中來了客人,你就先回去吧。”谷涵也不拖泥帶水,抱着策論卷軸站起來說,“那我先回去看看,山上涼,我看今天天色也不好,待會怕要起霧,你也不要在這兒待太久了。”
“好。”寧青穹繼續微笑。
谷涵這才抱着卷軸和那雲大娘邊說邊走了,步履輕捷,沒幾下就不見了他們仨的人影。
寧青穹一隻手支着臉,撐在桌上,瞅着蜿蜒山道,嘴撅得能吊油瓶。
氣氣的,氣氣的……好氣呀。
策論都給了,下次再找他玩又要交幾篇可惡的策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