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金溪果然是想到做到,趁第二天谷涵出門寄信的功夫,她就上了谷涵家門,找了張氏。
要說張氏一開始確實很喜歡雲金溪,覺得她乖巧害羞斯文,但這幾年雲金溪作下來,再多的喜愛也磨光了。剩下的是什麼呢,是同情她以前的好友,生了這樣一個女兒。
張氏看着腳邊哭得梨花帶雨說想做丫鬟服侍自己兒子進京趕考的雲金溪,心裡真是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以張氏的看法,雲金溪明明長得很美貌,只要不弔死在自己兒子這一棵樹上,多的是有人願意求娶她,她怎麼就這麼想不開?
張氏是覺得自己兒子挺厲害的,可她也沒覺得他能厲害到有姑娘排着隊求當妾的程度啊?不是都答應了她娘以後谷涵要納妾優先推薦她嗎?難不成她還覺得不夠保險,想豁出臉面自己上不成?
張氏這幾年下來,雖然未見得就多喜歡寧青穹,可谷涵喜歡,又一向有主意,她當然也不可能吃飽了沒事幹想着去拆散他倆,她都已經接受這個會成爲事實的既定現實,就等着寧青穹將來嫁過來抱孫子了,自然不會因爲雲金溪這哭一哭就鬆口答應下來。
雲金溪看她有些無動於衷,不禁哭得更傷心:“雖然嬸孃憐惜金溪,答應優先推薦金溪,可谷大哥他至今正眼也不看金溪一眼,金溪、金溪那天還聽寧姑娘的奶孃指桑罵槐,說寧姑娘已經備好了四個陪嫁丫鬟,將來要給谷大哥作妾,別人一根指頭也別想沾,嗚嗚,這不就是說的金溪嗎?嬸孃,谷大哥那麼聽寧姑娘的,您就是推薦了金溪,金溪也只能做個老姑娘,老死這裡了啊。”
“什麼?寧姑娘真給阿涵備了四個妾啊?”張氏這下是震驚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雲金溪。
雲金溪連忙點頭,雙眸猶帶淚光:“真的!就她現在那四個丫鬟!到時寧姑娘挨着推她的丫鬟,金溪豈不是要等到人老珠黃了?求嬸孃幫幫金溪!金溪這輩子只想服侍您和谷大哥,嗚嗚。”
張氏想了又想,又覺得雲金溪說得也有點道理,寧姑娘要是真準備了四個丫鬟預備給谷涵做妾,將來難道不能準備更多?她那四個丫鬟張氏也見過,個個水靈端正,將來長大了肯定是個個貌美如花,聽說寧青穹還給她們唸書,教她們學識,把丫鬟養得個個姑娘般,這將來哪個不得比雲金溪強?
張氏低頭看着淚盈盈除了長相啥也沒有的雲金溪,再想想她那個苦哈哈至今還要養這女兒的好友,心裡嘆一口氣。算了,既然寧姑娘自己都能給備一套小妾,那該是不太介意她這邊也鼓搗一個出來。
她想了想,問:“你跟你娘交待過了嗎?”
雲金溪心頭大喜,“回嬸孃,交待過了!”
“那你先留下來吧,等阿涵晚上回來再說。”
*
谷涵在府城給裕遠鏡和盧睿寄完信,就順腳去附近有名的首飾鋪轉了轉。想着寧青穹昨天的一身紅,谷涵心裡就有某種莫名的激動,最後給寧青穹挑了一套三把他覺得挺別緻好看的微雕梅花枝小插梳。這三把小插梳的梅枝大小、造型都不一樣,也算是半個名家打造了,怎麼擺放都很和諧,三三兩兩單單都好看,給她任意組合隨便玩很合適。
至於隔壁胭脂店谷涵就沒去了,每次見她她頭上的小飾插梳都不一樣,臉上都還是乾乾淨淨的,顯然是隻愛頭上的新奇小玩意,還不愛往臉上搗騰。
買完東西,谷涵就揣着小禮物回了河渠村。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他沒有馬上回家,先去隔壁找了寧青穹。寧青穹親自跑來見他,收了他的插梳木盒抱懷裡,兩人又站在院子裡黏黏糊糊說了半天話,谷涵看看天色,到飯點了,纔跟寧青穹道別,一步三回頭地回去了。
他方回家,出來給他開門的楊婆就先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谷涵察言觀色能力不錯,一邊順手幫她關了一扇門,一邊問:“楊婆婆,是出什麼事了嗎?”
楊婆也把另一扇門關上了,縮着脖子有點賊眉鼠眼感地往裡頭指了指,“自己進去看看吧。”
谷涵看着問不出來,又覺得楊婆作出這副做賊樣子有點好笑,一邊想着能是什麼事,一邊就擡腳往裡頭走。剛到飯廳門口,他就看到雲金溪迎面走了出來,谷涵眉頭微微一皺,“你怎麼來了?”
張氏立馬過來,一手拉着雲金溪,一手拉着谷涵說:“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說話?你看把金溪嚇的。金溪說心疼你上京趕考辛苦,想要暫時給你做個婢子,陪你上京,你看?”
“給我做婢子陪我上京?”谷涵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目光在雲金溪欲語還羞的臉上掃了掃,落回張氏臉上。
張氏在自己兒子的目光下,竟然莫名有種老臉都豁出去了的感覺,但她已經答應了雲金溪,決意一定要辦成此事,也算了結了這段孽緣,跟她娘也有交待了。硬着頭皮道:“你看金溪也是真心歡喜你,既然她想跟你上京,你不如就帶着。娘聽說寧姑娘都已經給你備好了四個陪嫁丫鬟要給你作妾了,哪兒會介意多一個?”
她還想再說什麼,就給谷涵打斷了,“您說什麼?寧姑娘給我備了四個陪嫁作妾?”谷涵一臉被雷劈中的表情,“不可能!”
“那還是寧姑娘她奶孃自己說的,這還能有假?”張氏心裡不樂意了,心想給你備妾還不好啊,還這一臉憤怒是做什麼。
谷涵從震驚中略回了回神,問起來:“誰告訴您她奶孃說的?雲金溪?”他說着,掃了雲金溪一眼,雲金溪要哭不哭,委屈地看向張氏。
張氏就說了:“你也別覺得她撒謊,這種事沒有寧姑娘她奶孃自己說出來,金溪自己怎麼想得到?”
谷涵沉默了一下,意識到張氏說得也有道理。但也只沉默了這一下,他一貫跟誰都溫溫和和,今天難得是冷下了臉:“寧姑娘怎麼想是寧姑娘的事,我上京是要去趕考,不是去玩的,路上一車都是同窗,其他人不是帶小廝就是自己一個人,就我帶個婢子嗎?將來住會館裡也全是同窗,帶個女子像話嗎?我還要跟幾個同窗住一個院子,就算什麼都沒有,就我帶着個婢子趕考,將來會試給和我有仇的考官知道,都能找個淫/亂全館之類的藉口直接把我刷下來。娘,你要覺得讓她毀了我仕途也沒什麼大不了,你今天就可以讓她留下來做小婢。”
張氏被他這番話震了一震,她從來是弄不清兒子在外面搞些什麼名堂,這四年裡頭三年他幾乎月月在外面跑,最後一年回徽山書院了,其實待在家裡的時間很有限。但她也知道外面有可勁誇他的,還有可勁罵他的。她原來想着的今日怎麼也要靠個孝字下壓,把這件事定下來,都被他這番話嚇得不能再說什麼了。張氏知道兒子不會亂說話,連毀仕途這種話都說出來了,那肯定就真是可大可小。
雲金溪也不知道谷涵能說出這番傷人的話來,立刻是身子一軟,伏倒地上,委屈地哭訴:“谷大哥,我沒想毀了你仕途啊,我是真的想伺候你啊。就算不上京,你就讓我留下來做婢子吧。”她哭得梨花帶雨,哭泣得還很嫵媚哀傷好看,可說是盡一切努力展現自己的美好了。
然後她就在淚眼朦朧中看到谷涵朝她走了過來,雲金溪心中振奮,哭得更是哀婉憂傷了。這些可都是她奶奶教她的絕學。
谷涵在她面前站定。
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從前你說你叔叔們要把你拉去賣了,我和我娘看你們不想去給人做奴婢才收留了你們,現在看來其實你自己也對做婢子很期待,你還是別留我家了,回你自家去,相信你叔叔們會給你找個好歸宿。”
雲金溪如遭重擊,這下是真的面色慘白,哭得十分傷心了。“谷大哥,你爲什麼這麼狠心,你就不能容下我嗎?……”
谷涵已經徑自繞過她去開了門,叫了廚房裡燒菜的韓大娘,叫她把雲金溪拉出去。那韓大娘力氣大,手在圍兜上隨便擦了擦,就過來一把拉起了雲金溪,一點不客氣就拖着她走。雲金溪是真哭得花容失色了,還感到韓大娘油膩膩的髒手噁心地蹭在自己身上,一邊喊嬸孃,一邊又喊谷大哥,一邊又哭訴寧姑娘自己都要給你備四個陪嫁小妾,怎麼就不能留下她……張氏心裡倒是可憐的,也有點想不通,不上京也不必這麼狠對雲金溪啊?
但她也看出谷涵現在就是生了很大的氣,纔會說要趕她倆回去,也不想越拉越火上澆油,只好看着韓大娘毫不留情地就把雲金溪披頭散髮地拽出去了,丟出去以後,韓大娘還碰的一聲特別不留情地關上了門。
谷涵看着人拉出去了,按說氣也該消了,可他卻飯也不吃了,轉身就回自己房間了。張氏隔了半個時辰去敲門他都不理會。
谷涵心裡想的已經不是雲金溪的事了,他想的是寧青穹那四個陪嫁丫鬟的事。他越想越覺得這種機密重要的事真的只可能從她奶孃口裡說出來,雲金溪纔有可能知道。就算不是四個那麼多,也必然真有一兩個。
那他就想不通了,寧青穹什麼性子,這幾年下來他還不清楚嗎?做事從來是隨心的。不隨心她能住他家隔壁還讓雲金溪鑽了他娘幾年空子嗎?她要想不備什麼爭寵小妾,還能有人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就範不成?
她怎麼能一邊跟自己撒嬌賣乖,一邊毫不在乎地就給自己準備幾個陪嫁小妾?她是不是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歡自己,根本就沒他想的那麼在乎自己?谷涵又想想寧青穹後來還悄悄打聽了王子晤的消息去向,心裡就梗住了一樣。再想一想已經歸還了良民籍的絲竹,顯見就是絲竹跟她感情深厚,不打算給他做小妾的準備動作。這又可以側證她確實這就給自己備好了將來要做小妾爭寵的丫鬟。這就說明她就是隻是覺得自己還行,根本就不算是真在乎自己。
想通這些,谷涵只覺是一盆冷水兜頭灌下,把他火熱的心都澆熄了。餓着肚子失眠了一整夜。
谷家這邊的事忙完了,那幫廚的韓大娘也回家了,她家在隔壁。當初寧青穹把那些護院的家眷都領回來之後,自己院裡一時消化不了那麼多女眷,谷涵就幫她安置了幾個,這韓大娘的丈夫就是做護院的。她回去之後,躺牀上跟自己丈夫提了提谷家今天發生的事,末了感嘆了一句:“原來姑娘那四個天天學寫字唸書的水靈丫頭是給谷舉人預備的小妾。”
這話給她丈夫聽進去了,第二天跟同僚哥幾個嘮嗑的時候,就把這個八卦說出來了。這個消息在這個別莊裡不脛而走,到了第三天,寧青穹也知道了。
她一問之下,發現谷涵竟然前天就知道了,至今還不來問問她消息真僞,一點表態動作都沒有。她就想這是不是默認的意思,而且奶孃還明明白白說的是四個,雖然寧青穹閉着眼都猜得到她奶孃就是奔着擠兌雲金溪纔會說了這番話,可說去了就是說出去了,連模棱兩可的挽回餘地都沒有了。她既想去問問谷涵怎麼想,又怕他是毫無所謂甚至誇讚的態度,越想越傷心,最後屏退了所有人,自己躲牀上把眼睛都哭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