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照舊是上課,溫書,吃晚飯,溫書做作業。
時辰到了,谷涵和裕遠鏡照例是守時地收拾了自己的東西要回宿舍,也有那種特別努力的,能在課堂中溫書到很晚。但似谷涵和裕遠鏡這兩個一直穩坐前三的,反而不會努力到那麼晚。不是他們倆懈怠了,而是能讓自己名次一直保持前列的人通常懂得勞逸結合的道理,欲速則不達,若是整日裡真的只鑽在書本中,連睡覺的時間都擠壓去一大半,第二日如何能有良好的狀態投入到新的學習中呢?
更何況他們都是考出秀才的人了,考舉人就要開始考慮朝堂風向、民間風向又是如何,最近朝廷新頒的政策利弊在哪裡,造成了什麼影響,將來又有可能會有什麼影響,這些都是平時就要思考,要有想法的事,將來到了考場上纔不至於下筆千言,空無一物。這些事也不是每天只看書就能想明白的,還得對周圍的事物變化多看多想才行。
因此都說舉人難考,除卻每科參考秀才特別多以外,便是難在這裡。徽山書院的學子就比那些普通學院的學子懂得多一些,是因爲這兒的山長曆來是邀請朝中浸淫多年的元老擔任,先生也個個都是經受過科舉考驗的人才或大儒,這些官場的道道,科舉的道道,乃至仕林儒界的道道,他們知道得更多一些,也是叫學子們不能一天到晚抱着書本的。而且他們還要定期看邸報鈔本,看政事彙編,考上秀才後這就成了硬性規定了。還會有先生輪流講解,有時候運氣好,碰上什麼朝廷大事,山長還會親自講解。
外面就不一樣了,多的是抱着四書和本經啃了許多年,兩耳不聞窗外事還考不上舉人的。雖然大家說起來都愛說四書五經,可實際上每個人五經裡只用學一本就行了,算算四書加本經總共都才那點字數,一般人倒背如流能有多難?一兩個月的時間足夠了吧。再背一套釋義又有多難?四五個月肯定夠了吧。大家都這麼整,真正能比較出高低的反而不在這上頭了。但就算邸報不是什麼機密文件,隨便去個書鋪都能買到新鮮鈔本,沒有人提點,會刻意去關注的秀才也不多。他們考不上的癥結其實就在這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上。
別看谷涵和裕遠鏡聊起天來對朝廷裡的這門那派這黨那幫的幾乎門清,那是因爲他們都是徽山書院的學生。出了學院,多的是兩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的秀才。
話說回來,他們倆收拾完了起身,就路過了新來同窗盧睿的桌子,這位同窗也是位很低調的人,大家只知他是府城那邊拿了薦信來求學的,具體家中幹什麼的也不見提起過。都是五湖四海來的年輕學子,家中有很好的也有很差的,正所謂英雄不問出處,大家都更推崇以文章學業爲交往契機,關係沒好到一定程度,人家不主動提,自然也不會有人主動問起。
谷涵瞟到一眼盧睿桌上攤開的那本書,就覺得有點眼熟,再定睛一看,可不是寧姑娘那本幼學瓊林釋義麼。現在攤開在盧睿面前的,一面是字,一面則添了畫。那畫是有些意思,畫得很實在,能一眼就看出是什麼,不是一般的縹緲水墨畫風格。關鍵是還畫得挺好看,不醜。不少畫慣了縹緲風的一畫實物就稀醜,所以瞿老闆至今也沒出圖畫本。
谷涵知道這已經是出的試刊行的第二版了,加了些只有邊框的空白紙頁,好讓蒙童自己添圖加深印象的。谷涵便停下了腳步:“盧兄這畫畫得好。”
盧睿倒有點不好意思了,把書一合:“原是打算買給家中幼妹的,看到這些空白紙頁一時技癢,就給添上了。”
谷涵就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最近曲風書齋瞿老闆一直想找合適的畫作者來給這本書添圖,盧兄這畫我看着倒合適,可有興趣爲之作畫?”雖然問是這麼問,但谷涵也就是隨口一問,雖然這位新同窗很低調,但也看得出家境不錯,估計是不會願意在備考秋闈的緊要關頭去給人畫畫的。
盧睿竟然沒有立時拒絕,想了想認真問:“畫一本報酬是多少?這畫耗時耗力,低了就算了。”
這下谷涵有些意外了,認真看了看盧睿,見他不是開玩笑,心裡不免是高看幾分。大家子弟哪個不是視錢財如糞土,就是一些寒門同窗哪怕捉襟見肘每日爲銀錢苦惱,也是不願與人在錢財上糾纏交流的,抄書也多是書鋪說多少,就是多少,不好意思還價。至於那能考進秀才的商家子弟,家中雖有錢,卻也喜歡個光風霽月風雅不流俗,生怕別人覺得他們愛錢,比誰都不愛談錢。那位家中開繡莊的同窗就是如此。
這位竟然神色認真地問他報酬如何,一副畫畫我是願意的,但報酬低了要討價還價的認真樣子。
谷涵便笑道:“盧兄直爽。至於報酬我也不清楚瞿老闆是如何打算的,盧兄若是不介意,休沐日我們一起過去問問瞿老闆?”
盧睿也不忸怩推辭,清爽一笑,起身作揖:“那就多謝谷兄引見了。”
谷涵又和他說了兩句,就道別和裕遠鏡一起回去了。盧睿也收拾起自己的東西,偶爾擡頭一看,就看到裕遠鏡一臉賤笑拿手肘碰了碰谷涵胳膊,不知道說了什麼,谷涵竟然有點臉紅了。
盧睿收起書來,低頭笑了笑,也起身離開。雖然走向有點出乎意料,但他今日的目的總算是達到了。
其實從前哪怕知道有那麼一個十一二歲就成爲案首的人,盧睿也並未如何在意,只道他是因爲皇帝偏愛寒門士子,下面人投其所好佔了些便宜罷了。
在盧睿看來,這恰恰是皇上失策的地方。
寒門士子就一定能比世家子弟更願意效忠於他,效忠於國事?那可未必。
看看朝堂上天天罵他罵得最唾沫橫飛的那幾個言官,哪個不是寒門子弟出身?
相比較各種姻親關係、朋友圈關係錯綜複雜的世家子弟,盧睿認爲,寒門士子這個羣體恰恰是收買成本最低廉的。一個人在世,無非有三好,貪財好色有愛好。寒門士子這個羣體,由於成長環境所限,他們見過的財色稀珍都有限,往往一些小利,一兩個美人輕易就能打動他們。就算前兩者都不好,再是品行高潔的人,那也總得有個文雅的愛好。一個文人如果連一點文雅愛好都沒有,他怎麼成功融入這個圈子?
這愛好一旦和文雅這倆字沾邊了,那不還得燒錢?還是繞回一個錢字上,稍稍花點銀子買點人家喜歡的,還不是照樣輕鬆賄賂上了。
這也是盧睿從小耳濡目染的經驗之談了。
那些世家子弟家境再差也有個落魄花架子,要收買就得多花些力氣,所以他爹一般只在關鍵位置收買。成本雖高,收買成功的好處也是多多。架子雖朽,可連着的姻親關係枝繁葉茂呀,打點好了是哪兒哪兒都順心。
其他的時候能用寒門士子就用寒門士子,盧睿從小到大,也是見過許多各式各樣的寒門士子了。每次看一些投奔自家的寒門士子假清高他就覺得好笑,真清高就勒緊褲腰帶哭着把書讀完,投他家一介商家幹嘛。他們是商家,一年又一年供你讀書還幫你疏通關節確保你能考得上不是爲了做慈善的,錢子兒扔進去是要聽響的。
因此盧睿一直覺得皇帝重用寒門士子就是一個方向性錯誤。這一用,就更難查他們背後站的都是誰誰誰了。
於是他是在徽山學院中呆了一段時間,纔算真正注意起谷涵這個人。
先前他查過寧家姑娘之後,覺得這姑娘實在有個稀罕的腦子,過目不忘,世所少見,這等稀罕人他是不願意與之爲敵的。雖說他爹叫他來的目的是叫他要麼收了人家,收不了就收拾了人家,但他歷來是有自己的主意,也是很少聽他的。來了之後倒是想打打交道了,就是人家小姑娘幾乎不出門,等閒沒有那個機會。
至於王子晤,雖然王子晤明顯跟小姑娘交好,但他是知道內情的,也沒有興趣和家庭如此複雜性格如此莽撞的王子晤交好。
盧睿就把主意打到了谷涵身上,決定走這條線。他觀察了谷涵一段時間,發現這個人有點意思,有些寒門士子是很忌諱提到自家家境的,但他好像很坦然,從來是不忌諱提及自己成長環境的。在世家子弟面前如此,在富家子弟面前也是如此,身上外套永遠是那三套換着穿,一件新的兩件舊的,樸素得不得了,還做着學院內的勤工儉學事務,幫忙管管洗衣打掃之類生活上的事,這等雜務很多比他家還窮又沒考上秀才的學子也是不會肯去做的,覺得有辱斯文。
難得的是他自己沒有任何不自在,不卑不亢,自自然然的。也沒有什麼人因此看輕他。
這纔是最難辦到的。
總是有些世家子弟把出身看得很重要,盧睿雖是豪富大鹽商盧鑫之子,也領教過那種腦中缺根筋的落魄貴族不知哪兒來的優越感。
又看了一些谷涵的策論,盧睿就覺得這個人將來肯定是個人物。至少不會是池中之物。
再加上他同那寧家姑娘顯然關係匪淺,他就判斷谷涵怕是心理上傾向皇帝一派的。
這兩條加起來,就很值得他結交了。
因爲他也是準備效忠皇帝的。
連投名狀大概怎麼弄都想好了。嘿嘿。
簡而言之,就是盧睿觀察一段時間後想要結交谷涵這個朋友,所以他故意拿出了那本多半會引起谷涵注意的幼學瓊林釋義,好藉機拉近彼此心靈的距離。
雖然對於對方邀請自己畫畫很意外,但這正好,不是嗎?說不定還能順便和寧姑娘打打交道,也拉近一下彼此心靈的距離呢。嘿嘿,今晚這一波簡直完美。
盧睿在心中給自己豎了一波大拇指。
盧睿一路想着,心情頗爲振奮。他身在曹營心在漢容易嗎,好不容易遇上倆志同道合的,當然要博取信任交個朋友了。
不知不覺走到了門口,小廝立刻迎上來接過他的書籃,“少爺,老爺來信了。”
作者有話要說:
消息人士稱,本章部分資料來源於某部心機尚書年少時期#心酸交友日記#,來源可靠,資料翔實,客觀真實度待考:p
某人:呵呵
~~~
不知道爲什麼複製粘貼的時候中間貼漏了幾段,才發現,改一下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