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明說:“你那個侄子都能想出從上海往廣州運軍需的法子,你這個叔叔還能沒辦法?”照石無奈地聳聳肩:“往廣州運,那是大嫂同意了的。這次的事情,我不敢告訴她,而且恐怕也跟她說不明白。大嫂不點頭,我哪敢動作?”閆明饒有興致地問:“很怕你大嫂?”照石靦腆地笑了:“我長這麼大,就怕兩個人,一是大嫂,二是教官您。”閆明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你們這幫小子背地裡都叫我閻王,當我不知道呢。你大嫂總不會跟我一樣凶神惡煞的。”照石笑:“我大嫂看起來,像是菩薩。沒您那麼愛瞪眼,不過也不愛笑,我這個復旦大學的高材生的名頭,也是我大嫂拿戒尺打出來的。我從小就怕,跟她說話總是低着頭,結果這低頭的毛病,又讓您給扳過來了。”閆明看着照石:“我不信,你根本就不是害怕捱打挨罰的孩子。你有一百個辦法要麼完成任務要麼逃避懲罰,嘿嘿!”照石的臉一下嚴肅起來,真誠地說:“是,我最怕您兩位,是因爲一個教養我長大,一個讓我脫胎換骨。沒有你們,也沒有今天的沈照石,你們在我身上勞心勞力,我怕對不起大嫂和教官。四月份上海鬧的厲害,家裡的廠子讓人查封了好些個,我大嫂天天提心吊膽,我這會兒哪敢跟她提半句這樣的事情。”
照石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如此直接地表達過自己的感情。他母親死的早,父親忙於生意又爲他大哥操心,跟他沒有太多的交流。從小家裡就只有大嫂關注他的存在,在意他溫飽冷暖,關心他學習上進。他從心裡對大嫂十分依戀,但礙着叔嫂的關係,不能有任何的表達,一直隱忍在心裡。閆明給與他的關心,讓他最爲舒坦,他們高興就在一起大笑、喝酒,生氣了該罵就罵該罰就罰,他都欣然接受。照石呆在閆明身邊,彷彿找到了父兄般的依靠,多年隱藏的感情也表達出來。
閆明拍拍他的肩:”你不用這樣,我們願意在你身上勞心勞力,是因爲你懂事,你值得我們這樣做。以後別的不說,有什麼不好跟別人講的事情,就來跟我嘮叨兩句。”他突然話鋒一轉,“你能在上海呆多久?”照石愣了一下“兩個月大概沒問題的。”閆明點頭“你明天回上海去吧,就跟你大嫂說當兵不是長久之計,爲以後着想,你要學生意上的事。這樣或許能經手一些事情,會方便你處理。”照石瞪着眼睛:“做假賬?不不不,這打死我也不敢!”閆明不耐煩地拍了他後腦勺一下:“臭小子,想什麼呢!你們這樣的大家族,難道不是每人名下都有產業的?你自己那份兒呢?難道不要學着打理?再說,你不成家啊?你成了家,難道不要有些家產的?”照石心裡一動,若是成了家,倒真是個方便的辦法,然而成家這件事是他的另外一道難題。這個難題,他還不打算跟閆明一起討論。
臨走前,照石還是惴惴不安地問了閆明一個問題:”閆教官,你那麼喜歡隋團長和姜璞,您是共產黨麼?”閆明笑:”我是不是共產黨,你難道不知道?我就是一片愛才之心而已,都是學生,都叫我一聲教官,我也何必在心裡拿捏誰是哪個黨呢?”“那我?”閆明擺手,示意他不要說:”這個事情,我沒法幫你拿主意,你只能問自己。“
照石回到上海的家裡,靜嫺依舊要嘮叨他,“跑去餘姚那麼些天也不說給家裡來個電話報個平安,家裡很擔心的知道不知道。”照石自從跟閆明吐露了自己的心事,面對大嫂倒比以前從容了許多。靜嫺從前總是嚴肅而安靜的,即使是教訓他的道理都講十分簡練,如今在他面前話卻多了起來。這樣的變化並不令照石反感,相反地,他覺得靜嫺越來越像個母親。因此在一旁陪着笑臉說:“是,教官家裡住的偏遠打電話不大方便,我該託人給送個信或是發封電報回來的,我以後注意,不讓大嫂總替我操心。大嫂這幾日忙嗎?有沒有我可以幫忙的,處理個文書什麼的?”靜嫺又好氣又好笑地白了他一眼:“你這個孩子,怎麼變成個兵油子,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我不要你幫忙,你幫我看好蓮舟和浣竹兩個就行了。另外,就是”靜嫺話還沒說完照石就接上了:“另外就是趕緊約蘭心,大嫂,我知道啦。”
如今的照石比從前識時務了很多,他知道這次回家,相親是個逃避不了的事情,既然避無可避,不如迎難而上了。他給祝家打了電話,約了蘭心去喝咖啡。
咖啡廳就在法租界裡,離兩人家都不太遠,照石還是依了靜嫺的吩咐,讓司機開車帶他一起去接了蘭心。蘭心點了卡布奇諾咖啡,照石還幫她加了一份起司蛋糕,自己點了拿鐵。蘭心笑道:“你從前不都喝黑咖啡,說能讓自己清醒嗎?現在怎麼喝這個了?”照石也自嘲地笑道:“那會兒總想追求衆人皆醉我獨醒的境界,現在才知道難得糊塗更不容易做到啊。”兩人聊了聊現在的工作和生活,就安靜下來,彼此都在想着溝通的話題,場面看起來有些尷尬。照石才又問道“你中的那一槍,後來沒有大礙吧?”蘭心搖搖頭:“還好,就是沒到颳風下雨天,左臂有些酸而已。你打了那麼多仗,沒有受過傷吧?”照石也笑:“我還真是福大命大,同批的同學,還有犧牲了的,我倒沒怎樣過。當然,碰傷扭傷,在軍隊裡都不算不得什麼的。”蘭心用勺子攪了攪杯子裡的咖啡,輕輕地抿了一口,“照石,我真不敢想象,你會成爲一個軍人。在我的印象裡,你總是優雅從容,彬彬有禮,當然,也很有理想。”照石看了看蘭心:“你是說我現在變的粗魯了?”蘭心緊張起來,放下杯子說:“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沒有辦法想象你站在戰場上的樣子,不知道到底那個纔是真的你呢?”照石說:“其實都是我,只是人是會變的,對嗎?”蘭心心裡隱隱覺得照石有些不高興,低下頭不好再說什麼了。其實照石並沒有什麼心情的變化,看她低頭紅臉,自己也有些手足無措。最終兩人就這樣僵着脖子,喝完咖啡各自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