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幼子

春節剛過,上海灘上春寒料峭。晨霧迷迷濛濛,路上的行人還穿着冬天的長大衣低着頭行色匆匆,有軌電車依舊叮叮噹噹單調而無聊地穿梭而過。只有十來歲的報童舉着帶有新鮮油墨味道的報紙來回奔跑,整個城市似乎都被他們叫醒。

“看報,看報,沈氏集團大公子被人劫財,流落街頭~”

“看報,看報!”

一輛黑色的別克轎車停在路邊,穿着學生裝的青年下車匆匆買了一份報紙,扭頭上車,車子掉頭返回。

“大嫂,大嫂,我大哥......”照石手裡攥着那張報紙衝進家門,進門看見照泉已經站在客廳裡。“大姐,早。”他明白,家裡人肯定已經知道了。

原來,沈家大爺沈照鬆帶着那個大華飯店的舞女愛麗絲去了北平,那女人本是舞場裡的交際花,怎能安安心心與他一起過日子?沒多久就認識了戲園子裡的一個英俊小生,捲了沈照鬆所有的財物,一夜之間消失的乾乾淨淨。沈照鬆無奈,去警察局裡報了案,他已身無長物,那些警察老爺哪肯替他出力?一氣之下,又去戲園子裡鬧着要人,倒被班主奚落一場。沈家大少爺哪受過這樣的委屈,把後臺花花綠綠的行頭切末扔了一地。這是戲班裡最值錢的東西,班主自然要他描賠,他又沒錢,被幾個武行揍了一頓仍在了大街上。北平大柵欄天天人來人往,一個富家公子流落街頭,一時間街談巷議多了不少花邊新聞,小報記着們也聞風而動。一來二去,訪得這位公子是上海沈家大少,滬上的同行們也就有了新聞。

“我大嫂呢?”照泉拍拍他的肩膀“大嫂去爹那裡了。”“爹也知道了?”“報紙上白紙黑字的還能不知道?行了,你回學校上課去吧,家裡有大嫂和我。”

照石點點頭正要轉身出門,就聽見大嫂在樓上帶着哭腔的聲音“爹,爹.....”照石和照泉都立即往樓上跑去。

沈家老爺的房間拉着厚厚的窗簾,光線昏暗。房間裡炭火盆子、中藥的味道混在一起,好像空氣都要腐敗了似的。沈秋山依舊躺在牀上,眼看着只有出氣沒有進氣,枯瘦的手抓着小兒子照石的袖口,靜嫺和照泉在一旁哀哀哭泣。忽然,他緊閉的眼睛睜開了,對照石說,“扶我坐一會兒。”照石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孫管家見的多,心知這是迴光返照的徵兆了,走過來幫着照石扶起老爺子。

沈秋山喘了一口氣,“家裡的事,我都交待給大奶奶了。以後沈家的事,她說了算。你們倆,有什麼事都聽你大嫂的。”他看着照泉,“你這個孩子,從小被我寵壞了,不肯聽人勸。那個陳象藩不是個安分守己的人,你既不聽我的,走了這條路,我告訴你,給自己留條後路,別盡靠着他,他靠不住。”接着又攥住了照石的手,“爹!”照石把臉埋在臂彎裡哭。老父親用僅剩的力氣捏了捏他的手,“先別哭,你爹我還沒死呢。都說久病牀前無孝子,這一年多一早一晚侍奉湯藥,爹心裡有數,你是個懂事的,比你哥哥姐姐都強,這是你大嫂教的好,將來必是有出息的,可惜我也看不見你光宗耀祖的那一天了。你去,去給你大嫂磕個頭,求她將來好好看承你,等你大了,把她當親孃奉養,生盡孝死盡哀。”照石聽了父親的話,就要給靜嫺磕頭,被靜嫺使出全身力氣拉住,泣不成聲“爹呀,您這是做什麼呀!”沈秋山,突然氣短,頭歪向一邊,照石撲過去扳着他的身子,他用盡最後一絲氣力說“從今往後,沈家子弟若有流連青樓私娶外室者,趕出家門,不許姓沈!”

沒多久,上海灘就傳遍了,爲着大兒子沈照鬆的醜聞,沈老爺死不瞑目。即便如此,沈家大少爺也並沒有回家,沈家大奶奶的心碎了又碎,連血也流乾了,慢慢地也冷硬起來,對這人斷了念想。

長子流落在外,沈照石自然成了沈家摔靈執幡的孝子。靜嫺、照泉帶着家裡人日日舉哀,迎來送往的事情就委託給了姑爺陳象藩,內帷之中香燭茶水的事都交給顧姨娘經管,直鬧過頭七,燒了紙,祠堂裡安了靈牌,總算是歇下一口氣。

靜嫺歪在榻上,閉着眼。曉真一條腿立於牀下,另一條腿半跪在牀上,支着靜嫺的腰背,幫她揉太陽穴。丫鬟文錦在外面輕喚“姨娘在嗎?”曉真聞聲,手停了一下,靜嫺點了點頭。她拿過牀上的大引枕,幫靜嫺墊好,又從櫃子裡取了條薄毯替她蓋上,方靜靜地退出去。

“什麼了不得的事,非要叫我。虧得大奶奶還沒歇下,吵醒了可怎麼好?越大越沒規矩了。”文錦顧不得委屈,拉着曉真的袖子“好姨娘,這事兒回不得大奶奶。外面來了個女人,領着個小男孩,說是大爺的兒子,哭着要見大奶奶呢。門房上不知道怎麼辦,也不敢讓進來,纔來問您呢。”

曉真愣住了,擰着袖口不知如何是好。她歪頭想了想,這大戶人家裡常有爺們在外面私娶外室,不教家裡知道的。大爺常年在外面,十有八九是娶了外室,如今怎麼自己不回來,倒打發女人帶孩子來了,這不是把人往火坑裡推麼,這樣的事確實不便讓靜嫺知道,若是要錢,想法子打發了就是,要是上門來鬧,可得有可靠的人給按住,不然傳出去可是多大的沒臉呢。想罷,抿着嘴,帶上文錦去找孫管家了。

門房裡的女人,穿着青布衣褂,頭髮簡單綰了個髻,雖然打扮的不起眼卻有些風韻,安安靜靜地坐着喝茶,看起來倒也不像是來吵鬧的。小男孩約莫五歲,穿着家常的布衣裳。孫管家看見那孩子,心裡就明白了七八分。曉真向那女人點了點頭,就蹲下問那孩子,“你叫什麼?”孩子眼裡雖然有些害怕,但還是低着頭回答“我叫沈蓮舟。”曉真這些日子跟浣竹一起讀了些書,也知道這名字必是“竹喧歸浣女”的下一句“蓮動下漁舟”了。浣竹是女孩子,且又不能講話,很少出門去,外面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冒名的可能性不大。

孫管家向曉真使了個眼色,在她耳邊輕輕說“十有八九沒錯了,這孩子竟跟大爺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說罷便在一旁垂手侍立。曉真沒見過沈照鬆,家裡雖有相片,卻總是看不真切,忍不住又回頭多看了那孩子兩眼。那婦人也在一旁打量曉真,看她年紀輕輕又盤着髻,隱約猜到是個妾侍或通房。她雖沒聽沈照鬆提起過家裡還有媵妾,但料想這必是這一房裡的,不然不會請她來料理這事情,又見那又體面的管家竟在一旁侍立不做聲,於是心下了然,這位必然是大奶奶身邊得臉的人物。於是便趕着曉真叫“妹妹”曉真心知不妥,卻不知道要如何拒絕,只得順着她的話頭問“姐姐來這兒是做什麼?”那婦人眼裡滾出淚來:“你可知道那男人現在哪裡嗎?”曉真搖頭“你都不知道,我如何曉得?”那婦人道:“他兩年沒露面,孩子天天管我要爹,我上哪裡變一個出來。這兩年我們娘倆一個大子兒沒見着,家裡能賣的都賣了,眼看着孩子要上學讀書,實在沒法子了,只能求到這裡來。要麼請大奶奶賞孩子一口飯吃,好歹也是沈家的小少爺;若不嫌棄,留下我們娘倆我跟妹妹一起伺候大奶奶就是。”曉真忙道“這我做不了主”那女人也知道這樣的事情,必得拿出信物來,人家才能相信。叫住曉真,遞給她一個小孩子戴的金鎖“他爹說這是家裡的老物件,我沒捨得賣,想着這家裡的人見了,恐怕能認得。”曉真看那金鎖做的精緻,不是尋常市面上的物件,把金鎖遞給孫管家。孫管家略一端詳就認出來,衝曉真點點頭。曉真此時沒了主意,依着她的想法,肯定是不能留下她的,別說靜嫺,就是她自己也看着堵心,拿兩個錢打發了倒是正道理。轉頭跟那女人說:“你且坐坐,這事我得回了大奶奶。”說罷要往外走,孫管家在沈家這些年,早看透人心世道,追着曉真出去。“姑娘,這事不是兩個錢能打發的,今兒走了,明兒還來,你瞞不住大奶奶,回頭知道了,你吃罪不起。”曉真點點頭“謝謝您提醒,我這就去回了大奶奶。”孫管家說:“姑娘別客氣,人我帶去小客廳,叫兩個丫頭帶孩子到院子裡玩。”

靜嫺手裡死死地攥着那個金鎖,硌的手心沒了血色。她哀哀地慟哭,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曉真哀嘆,大奶奶這些年大概眼淚都流盡了。她不知道如何是好,也不敢勸,只能輕輕地撫着她的背。

她哭累了,接過曉真捧上來的熱手巾擦了擦臉,轉瞬又變回那個沉靜淡然的當家人。“你去跟那女人說,我不想見她。她想從我這兒拿了錢去養自己的兒子也辦不到。如今就一條路可走,她自己離開,把孩子留下。另外,讓她最好走的遠遠的,別讓我和孩子再看見她。”曉真大吃一驚,心裡終究不忍,鼓起勇氣說“她一個女人,又沒了兒子,怎麼生活呢?”靜嫺冷着臉,眼睛裡沒有一絲光亮,“這個我管不着,她願意嫁人,願意回堂子裡去繼續做她的皮肉生意,都隨她。”曉真害怕了,“這孩子將來好歹也是咱們家的小少爺,人家要知道她娘是那樣的人.....”靜嫺回手就甩了曉真一個耳光,厲聲說“她娘是寧波顧家的大小姐,還委屈他了不成!”靜嫺與曉真雖是嫡庶之名,主僕之分,但一直十分寬和,並不曾說過什麼重話,如今忽然疾言厲色,慌的曉真趕忙跪下,不敢再說話。靜嫺吸了一口氣,嘆道“你起來吧,去替我把那女人打發了。”

曉真去了小客廳,看孫管家早已讓文錦和棉桃帶了那孩子出去,心裡一動,原來孫管家早就料到靜嫺會如此,竟是都安排好了。

這世上但凡做親孃的,又如何捨得丟下自己的孩子。那女人跪在曉真的腳邊,哀哀地哭求“好妹妹,你把兒子還給我,就當我沒來過吧。”曉真此時也回過神來,臉上還熱辣辣地痛着,卻一如剛纔的靜嫺,什麼表情都沒有“你尊重些吧,你我畢竟不同,這聲妹妹我也當不起。你若真是個有骨氣的,就不該帶着孩子來這兒。如今既然來了,又豈能就這樣走了?我們沈家豈能讓骨血流落在外,你若是日子過不下去,隨便嫁給什麼人,我們家的小爺難道還到那些人家去看別人嘴臉?”那女人恨聲道“要不是沈照鬆那個殺千刀的,丟下我們孤兒寡母,兩年沒給一分錢,我又何至於要來向你們張嘴。我一個人倒沒什麼要緊,可我也不能帶着兒子回堂子裡去,那是什麼地方,哪是男孩子能去的?這兩年就靠着給人梳頭整點小錢養家,孩子一天一天大了,總得上學讀書,我哪來的錢供他?”曉真點頭“這是你明白的地方,我才站在這兒跟你說這些要緊的話。你一個當孃的,難道不願意看着孩子在這兒錦衣玉食,上洋學堂讀書?”她從懷裡套出一個手絹包成的一小包,“這是十個現大洋,還有一些我的首飾,你拿去,要麼做點小買賣,要麼嫁個男人。總之,別再來了,要是再碰上這裡的人,恐怕是出不了這個園子了。你就是碰死在這兒,上海灘也不會有人知道。”那女人只拼命搖頭“不,不,你們不能這樣,你們還我孩子,我不走,你們還我孩子。”一會兒又拉住曉真的衣裳:“姑娘,你們別趕我走,留下我使喚,只要不讓我跟孩子分開,我情願在這兒伺候。”曉真看不下去,拿手絹幫她擦了擦眼淚:“你也是傻了,這種地方,走不走還能由的了你嗎?這家裡也不是誰都能留下來伺候的,大奶奶膝下就一個小姐,你在這兒看着自己的兒子,不是打她的臉麼?不如好好的去了,或許還能留些體面,將來小少爺長大了,您或許還有出頭之日呢。”

那女人被曉真的一番話動了心,含着淚,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突然抱住曉真:“姑娘,我求求你,讓我再看孩子一眼。”曉真咬這嘴脣搖了搖頭,拖着她直到園子門口,最終說了一句“要是實在過不下去,找人給我帶個口信兒吧。就說是寧波老家的人來找顧姨娘的。你自己千萬別來,千萬別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懷疑第六十三章 犧牲第四十二章 不捨第五十五章 初吻第一百五十三章 國殤第二十八章 親孃第四十七章 迴歸第九十九章 特訓第十九章 喜訊第五十六章 還鄉第一百零二章 結業第八十二章 編織第十五章 作弊第三十六章 捐贈第一百四十五章 淞滬第一百一十五章 蜜月第四十章 奇襲第一百一十八章 告別第七章 蓮舟第七十九章 丫頭第十三章 改過第一百二十一章 真相第二章 照泉第一百一十三章 玉簫第一百五十三章 國殤第二十六章 說破第一百零四章 支部第一百零六章 告別第三十一章 軍校第二十三章 初戀第四十三章 重逢第五十七章 偶遇第一百零八章 炮彈第三十章 選擇第三十四章 平叛第一百三十二章 過繼第一百零五章 家宴第十三章 改過第一百二十九章 家國第八十二章 編織第八十一章 書局第十三章 改過第一百四十三章 重逢第九十二章 謊言第七十六章 補習第三十七章 接頭第一百零一章 觀摩第十四章 晚歸第一百四十七章 戰備第八十三章 接風第一百一十章 解圍第一百四十七章 戰備第九十二章 謊言第七十四章 婚禮第二十五章 表白第一百四十章 回家第二十五章 表白第一百四十七章 戰備第八十八章 叛變第三十六章 捐贈第一百二十四章 孝親第一百一十三章 玉簫第二十四章 重逢第七章 蓮舟第六十章 修行第八十一章 書局第四十六章 兩難第一百二十九章 家國第八十七章 同志第一百零二章 結業第八十一章 書局第一百四十八章 換將第九十一章 看戲第四十三章 重逢第一百五十一章 撤退第三十一章 軍校第一百零二章 結業第六十八張 春宵第七章 蓮舟第三章 喜燭第七十六章 補習第六十一章 值得第七十九章 丫頭第一百四十六章 合作第五十四章 婚姻第二十九章 囹圄第二十八章 親孃第七十六章 補習第一百一十三章 玉簫第七十八章 爭論第二十七章 良駒第三十一章 軍校第六十四章第八十四章 偵查第一章 納妾第四章 上學第三十三章 互助第七十四章 婚禮第十九章 喜訊
第一百一十七章 懷疑第六十三章 犧牲第四十二章 不捨第五十五章 初吻第一百五十三章 國殤第二十八章 親孃第四十七章 迴歸第九十九章 特訓第十九章 喜訊第五十六章 還鄉第一百零二章 結業第八十二章 編織第十五章 作弊第三十六章 捐贈第一百四十五章 淞滬第一百一十五章 蜜月第四十章 奇襲第一百一十八章 告別第七章 蓮舟第七十九章 丫頭第十三章 改過第一百二十一章 真相第二章 照泉第一百一十三章 玉簫第一百五十三章 國殤第二十六章 說破第一百零四章 支部第一百零六章 告別第三十一章 軍校第二十三章 初戀第四十三章 重逢第五十七章 偶遇第一百零八章 炮彈第三十章 選擇第三十四章 平叛第一百三十二章 過繼第一百零五章 家宴第十三章 改過第一百二十九章 家國第八十二章 編織第八十一章 書局第十三章 改過第一百四十三章 重逢第九十二章 謊言第七十六章 補習第三十七章 接頭第一百零一章 觀摩第十四章 晚歸第一百四十七章 戰備第八十三章 接風第一百一十章 解圍第一百四十七章 戰備第九十二章 謊言第七十四章 婚禮第二十五章 表白第一百四十章 回家第二十五章 表白第一百四十七章 戰備第八十八章 叛變第三十六章 捐贈第一百二十四章 孝親第一百一十三章 玉簫第二十四章 重逢第七章 蓮舟第六十章 修行第八十一章 書局第四十六章 兩難第一百二十九章 家國第八十七章 同志第一百零二章 結業第八十一章 書局第一百四十八章 換將第九十一章 看戲第四十三章 重逢第一百五十一章 撤退第三十一章 軍校第一百零二章 結業第六十八張 春宵第七章 蓮舟第三章 喜燭第七十六章 補習第六十一章 值得第七十九章 丫頭第一百四十六章 合作第五十四章 婚姻第二十九章 囹圄第二十八章 親孃第七十六章 補習第一百一十三章 玉簫第七十八章 爭論第二十七章 良駒第三十一章 軍校第六十四章第八十四章 偵查第一章 納妾第四章 上學第三十三章 互助第七十四章 婚禮第十九章 喜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