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響了,靜嫺知道是照石打來商量轉運物資的事,接起電話就說了正海的主意,照石倒是很同意正海的法子,電話裡的語氣很雀躍:“正海果然是個有腦子,不枉我教他這麼多年。”靜嫺嗔道:“現在真是青出於藍了,你想了這麼多天,也沒想出個比孩子強的辦法。”正說着,回頭瞥見正海還站在客廳裡,衝他瞪了瞪眼,想來是怪正海還不回房睡覺,誰知那孩子卻指了指電話,意思是我要跟二叔說兩句。
靜嫺把電話遞給他,他急忙說:”二叔二叔,你別打電話回家了,不安全。咱們家是紡織公會的主席,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總有廣州打來的電話,肯定有人會懷疑。你跟乾孃說說,把聯絡的任務交給我,我有好多地方可以打電話,比如我家裡還有女工學校。”照石心裡好笑:”你以爲你乾孃就找不到安全的打電話的地方嗎?”即使這樣講,他還是替正海求了了情,讓靜嫺把聯絡的事情教給正海。畢竟這樣的事情由靜嫺親自出面也的確不方便。靜嫺並沒有拒絕,暗暗搖了搖頭,覺得這孩子略有些急功近利,但轉念一想,孩子也是一片熱情,沒再說什麼,回房去了。
很快,照石那邊傳來消息,軍校那邊尋找到一個可以負責物資接收及被服制作的人,那人如今在上海,還可以跟着貨物一起到廣州,沈家只需要把貨物交接給他即可。
靜嫺如約坐在平安戲院對面的凱司令咖啡館,她按照約定點了一份咖啡和一份栗子蛋糕,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一份《申報》。冬日的斜陽懶洋洋地照進店裡,讓人昏昏欲睡,報上有北伐戰爭的消息,看的靜嫺心驚肉跳,她擔心照石又要上戰場,心裡盤算着孩子不知道能不能睡上家裡的棉被。
“請問,這裡的招牌點心是栗子蛋糕嗎?”這是接頭的暗號,靜嫺心裡一驚,瞬間屏住呼吸,慢慢地放下手中的報紙。沒想到眼前人令她更加慌亂,前來接頭的人竟然是顧曉真!她幾乎顫抖地說:“是的,我可以請你嘗一嘗。”曉真的眼睛幾乎只盯着桌上的蛋糕和咖啡,不敢稍稍擡起來半分,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對對面的那雙眼睛。還是靜嫺先開口:”幫我再叫一杯紅茶吧,這咖啡我喝不慣。”曉真叫侍者前來,點了紅茶和栗子蛋糕,自己拿過靜嫺喝了一口的咖啡,慢慢地喝下去。彷彿是要把那些咖啡都嚥進肚裡,纔有說話的勇氣,她怯怯地叫了一聲:“大奶奶”彷彿是那個數年前剛剛進入沈家大門的小姨娘。靜嫺微微笑了一下:“還是叫姐姐吧。”
“我”曉真此時什麼都說不出口。
靜嫺低頭拿過自己的手提包,翻出一卷文件遞給她:“這是貨單和車票,押車的人會在貨車車廂裡,給你定了一等包廂,有什麼問題去找車長,已經提前打過招呼的。也好,你這樣的電影演員坐在一等包廂也合情合理,不容易引起懷疑。”曉真臉都漲的通紅,“我並不知道是家裡的貨”靜嫺看着她:“我也並不知道接貨的人是你啊,上回你來家裡,我淨顧着照石,也沒能跟你多說幾句話。你如今過的還好吧,我在畫報上看到過你的照片,是個大姑娘了,越來越美。你若是一個人,其實本來可以住回家裡來的。”
曉真低着頭:”我怕讓您面上不好看,所以就。”
靜嫺道:“傻孩子,姐姐在你眼裡是那樣不講道理的人嗎?你靠自己的本事吃飯,我有什麼面上不好看的。照石那孩子丟下一封信跑到廣州去,還參加國民革命軍,我不是也由他去了。”提起照石,曉真的眼睛裡劃過一線美好的靈光“姐姐,您要相信照石,他做的是有意義的事。
”靜嫺點頭,你們兩個都是我看着長大的,一個知書達禮,一個進退有度,我家的孩子,不會做壞事。“
靜嫺雖然語氣很平靜,其實心情很複雜。她知道眼前的這個姑娘儘管侷促不安,卻再也不是那個看着她眼色行事的小女孩了。她離婚,演電影或在意料之內,但靜嫺萬萬沒想到,這個女孩子竟然跟照石一樣參加了國民革命。她忽然明白,爲何照石離家的信,是曉真送來,當時只以爲照石拖曉真帶信是爲了有人能安慰她,如今看來並沒有這麼簡單。
她問曉真:”照石去廣州,是你安排的?“曉真抿嘴點點頭。靜嫺忍不住還是冷笑了一下,曉真立即緊張地看着她,她別過頭去,看着窗外“我就說,他一個少爺,不通過家裡人,連火車票從哪裡買恐怕都不知道。你去廣州也好,有個靠的住的人看着他,我也放心些。”曉真卻說:”我去並不一定能見到照石,我們不在一條線;而且,他也不知道我會去。”靜嫺談口氣,“罷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如今也看不明白;都是真刀真X槍的事,自己要多加小心。”曉真低頭答道:“是,我知道了。”
靜嫺笑笑,心想“這時候這樣的低眉順眼,還讓人以爲是那個乖巧的姨娘,誰知道是個膽敢和丈夫離婚自己參加革命黨的姑娘啊。”她搖搖頭,嘴上卻說:”是後天的火車,回家來住一晚吧,也幫我帶些東西給照石。”曉真說:”軍校裡恐怕是不讓用什麼私人物品的。”靜嫺佯怒,瞪着眼說:“自來水筆,金華火腿,這些總可以吧。”曉真也笑了:“你願意帶什麼都行,反正軍校裡不讓拿進去的,歸了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