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正海卻捏着浣竹的手說:“你先送嬸孃回去,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二叔。”浣竹乖巧地扶着蘭心去了,正海卻拉着照石進了二樓的起居室“二叔,您的職位要有調動。之前我就聽侍從室的人透露過風聲,以爲您會跟特訓班學員一起調任警備司令部,結果今天早上有個大消息,調任十九路軍一五六旅參謀主任,一五六旅的駐防地就在閘北。照石皺皺眉,心裡對這個調令猜出了一二。兩人話沒說完,就聽樓下桑枝的聲音:”喲,姑老爺來了,姑奶奶在樓上大奶奶的房裡。陳象藩說:”哦,照石在嗎?我找他先說幾句話。”照石看向正海:“你是頭報,這是二報的來了。你快去跟浣竹說兩句話吧,一會兒又得下樓陪客了。”
正說着,桑枝陪着陳象藩上了樓,陳象藩笑着說:“照石,要高升了啊!”照石並沒有假裝吃驚,臉上卻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陳象藩也不在意他的反應,只管說:“你的調令這兩天就到,十九路軍一五六旅中校參謀主任。唉,也應該的應該的,你這個少校還是在我手下時候提拔的,這麼多年沒動過了。”照石笑着說:“我這個少校原也名不副實,是姐夫擡愛。”
陳象藩道:“這次也是你姐夫我使了力氣的。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嘛。你也知道十九路軍剛跟老蔣鬧完,這一下子調過來衛戍京滬,我說句不好聽的,弄好了是衛戍,惹急了不成了禍起蕭牆了?老蔣也不放心,只能想辦法安插自己人,那不得從你們黃埔生裡面扒拉?程楠剛調回中央軍,警備司令部空着個處長頭銜,我想着總不能咱倆吊死在一棵樹上,就調了劉敏達來繼續幹他的軍需處處長,把你插進七十八師去。十九路軍本就是北伐第四軍出來的,再說你在廣州呆那麼久還能跟這幫廣東人扯幾句,別人都是雞同鴨講。這個一五六旅可是個好地方,我包你喜歡。旅長是你從前第四軍的老團長,你手下的團長有一個可是你當黨代表時候的老連長啊!這幫廣東佬在這裡人生地不熟,也巴不得你這個土生土長的上海人趕緊去呢。”
說完陳象藩遞給照石一支菸,照石下意識地看看三樓,把煙推回去了。老陳笑着指了指照石,自己卻也沒點火,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又放回煙盒裡。
很快,照石便接到了正式調令,去了十九路軍軍部的警備司令部報到,換上了中校軍銜的軍裝。回到家裡時,已是新曆新年的前夕,剛進門不久,蘭心就慌慌張張地說:“你安排在學校的那個校工突然不見了。”照石把食指放在嘴上,做了個“噓”的動作,蘭心驚恐的眼睛慢慢安靜下來,他安慰蘭心:”沒事,我如今就在警備司令部上班,他要是真出了什麼事,我第一時間就知道了。”蘭心拉住他:“要真出了事,你可別強出頭啊!”照石笑笑:“你放心吧,這點分寸我掌握的來。還要謝謝你幫我安排這件事呢。”蘭心得意起來,“你要怎麼謝?”照石反問:“你想怎麼謝?”蘭心閉上眼睛,仰起來臉來。照石拉她一把,“別鬧,大白天的,門還開着呢。”蘭心卻擰上了,“不,就要,快點!”照石無奈,只好豎着耳朵聽了聽,門外也沒什麼腳步聲,便摟住蘭心的腰,吻了上去。
突然門外有個細小的聲音:“二奶奶”兩人趕緊鬆開手,回身卻看見是桑枝的女兒小妹站在門口,小丫頭也沒看明白屋裡的情形,還傻乎乎地問:“你在跟二爺講悄悄話嗎?”兩個大人臉都紅到了耳朵根,蘭心摸了摸耳邊的鬢髮,掩飾慌亂的心情,問道:“你找我什麼事啊?”小妹才一本正經地回答:“大奶奶說姑奶奶來電話,晚上和姑爺一起來家裡。說二爺升了官,大少爺也回來了,要好好慶祝慶祝。讓您打電話請了大少爺的爹孃來家裡。”蘭心笑了:“你瞧,讀書上學多好呢,講話講的多明白。”小妹眨着眼睛繼續:“我娘已經讓廚房備了晚上的菜,讓請您看看,還添什麼不添?”蘭心答應着:“我這就去。昨天寧波老家送來的鰻魚,我讓蒸了剔出肉來給大奶奶做鰻面,廚房裡做了沒有。”小丫頭搖着頭,說不清楚。蘭心揮揮手:“好了,你去吧,我一會兒自己去廚房看。”末了又問一句:“你和你哥哥功課做好沒有。”小妹點着頭:“我做好了的,給小少爺看了,他說都對的,還給我吃糖。我哥哥還沒有呢,還在小少爺房裡,小少爺說不做完不許他吃飯。”蘭心點頭:“嗯,跟你娘說,功課不做好不能叫你兩個出來幹活啊。”小妹答應着連蹦帶跳地去了。蘭心回過頭來,照石笑眯眯地看着她:“當家的二奶奶,可有什麼事要吩咐小的做嗎?”蘭心挑挑眉毛,睜了睜圓圓的杏眼:“你先護送我下樓,然後悄悄地煮杯咖啡來,別叫嫂娘知道。”照石剛要勸蘭心別和喝咖啡,蘭心忽地換了一副可憐巴巴的面孔:“求你了,我好幾天都沒嚐到咖啡的味道了。現在想喝杯咖啡總得想個辦法上外頭咖啡廳裡去,實在饞的不得了。”照石見她說的可憐也不好再勸反倒說:“幫你煮可以啊,萬一嫂娘發現了,不許出賣我!她大不了數落你幾句,換了我就得招好一頓罵。”蘭心點頭:“放心,放心,我肯定不出賣你。”照石隨即伸出胳膊“那麼娘娘,您就起駕廚房吧。”
冬天裡天黑的早,五點鐘就暗下來,照泉和陳象藩也進了門。靜嫺已在客廳裡等着,浣竹和正海去接了兩人的大衣圍巾,掛在門廳,總算把一身的寒氣擋在了大門外。照泉笑着說:“看今天這樣子,像是要過年了呢。”靜嫺道:“你去了南邊這些年,也沒人好好陪我說話,我悶了這麼久,可算把人盼回來了。前兩回都來去匆匆的,也沒顧上吃飯,姑爺更是進門來喝口水就走,好容易今天能賞臉吃個飯了。”照泉不領情:“你娶了弟媳婦,自然會看眼色會說話,哪還記得我這個千刁萬惡的小姑子,不嫌棄我白吃白喝孃家的,我就阿彌陀佛了。”陳象藩笑看着靜嫺和照泉兩個互相打趣,自去尋了照石一起說話。沒一會兒,蘭心來說:“可以開飯了”大家紛紛入座。
仍是靜嫺坐在上首兩側是照泉和孫襄理夫婦陪坐,孫太太的下首是正海和浣竹,浣竹旁邊坐着蓮舟。陳象藩下首是照石和蘭心,蘭心的位子還空着,她在廚房盯着人上了菜,又親自盛了一碗剛煨好的烏雞湯捧給靜嫺:“這是早上煨上的,這會兒應該出味兒了,嫂娘嚐嚐。上回您說有藥味,這回沒讓擱藥材,就加了幾粒枸杞。”靜嫺嚐了一口:“嗯,今天這個味道好。你快坐下吃吧,我今天要陪姑爺和孫襄理喝兩杯,呆會兒叫他們盛飯就是了。”蘭心便接過桑枝手裡捧的一小罈子黃酒,給靜嫺倒上,又要替孫襄理倒酒。孫襄理急忙攔住:“不敢當不敢當。”桑枝過來接了酒罈,替桌上的人都倒了酒,蘭心又替靜嫺布了幾樣菜,自己方坐回去。”
孫太太在一旁說:“二奶奶真是大家閨秀的樣子哦,這讓人見了哪知道是弟媳婦,比兒媳婦還貼心。”靜嫺也笑着點頭:“真是我們沈家燒了高香,娶了這樣的二奶奶回來。在外頭能當教員、當婦女委員,回家來又溫柔又知禮。”衆人誇的蘭心不好意思起來,但卻不一味低頭紅臉,只笑着說:”嫂娘待照石跟親兒子一樣,我們孝順也是該當。”自結婚時,照石就要蘭心把靜嫺當作婆婆,靜嫺通情達理,蘭心也便溫柔順從,兩人相處倒十分融洽,而照石從前並沒在意。如今看來,卻十分體諒蘭心的不易,彷彿兩三年來才發現蘭心每餐都是最後一個坐下吃飯的。桌上照泉卻打趣孫太太:“您也不用羨慕我大嫂,您這個兒媳婦是一樣孝順的,一樣在外頭能管工廠做設計師,回家來熱飯熱菜地捧在您面前呢。”這邊照石在桌子下頭伸過自己的腿去碰了碰蘭心,那邊正海也輕輕踩了踩浣竹的腳尖,蘭心和浣竹同時擡了一下頭,倒是她兩人先對上眼,似乎都明白了對面發生的事情,偷偷地笑了。
陳象藩問正海:“你這是畢業回來了?最近忙什麼?”正海道:“是,畢業了。現在廠裡幫忙改裝一批紡紗機,跟着乾孃和我爹學學生意上的事。”靜嫺在一旁誇道:“正海這孩子真不錯,一回來就到車間去,說是有日本的新技術,能降低次品率,生意上的事情也肯學習。正海好歹知道棉紗布匹都是怎麼織出來的,自然有心要賣個好價錢;不像照石我逼着看了幾天帳,也只肯跟數字打交道,到現在恐怕都不知道棉花是幾月吐絮幾月採摘的呢。”照泉在一旁道:“蓮舟,你聽見沒有,好好跟你正海哥學啊,別一天到晚弄那些有的沒的。”蓮舟撇嘴:“我纔不要回家來做生意!”照石瞪他:“哎,不是你死活的要讓你娘把紗廠給你留下,說要和阿南當同事。”蓮舟道:“阿南早不在紗廠做工了,我教他識了字,他就去排字廠了,那裡掙錢多!”照石搖頭:“你也是要讀大學的人了,連自己想要做什麼都不知道。人家阿南還知道識了字可以找個薪水多點的地方呢。”蓮舟放下筷子:“我怎麼不知道了?我也想讀軍校,做軍人,你們又不同意,那我有什麼辦法!”正海忽然不安地擡頭看了照石一眼,照石也被蓮舟堵的不知道說什麼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