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蘭心笑道,“還真是想不到,姐夫這樣人卻有這麼個兒子,這孝鵬看起來倒像是嫂孃的兒子纔對。”照石點頭:“嗯,我倒覺得這孩子真不錯,蓮舟要有他一半懂事聽話就好了。”蘭心道:“我還是更喜歡蓮舟那樣的孩子,又聰明又活潑。這個孝鵬也太悶了,比你年輕時候還更甚。將來我們要是有了孩子,可不能交給你,老古板養出個小古板來。”提起孩子,兩個人又沉默了。照石摟住蘭心的腰:“我已經託人回寧波老家打聽,看看有沒有遠房的孩子能過繼給我們,你別擔心了。”蘭心抓住照石的手,貼在臉上點點頭。
這蓮舟在北平倒每月多了五十元零花,因是姐姐的賬戶裡匯來,他只當是姐姐怕他一個人在北平沒錢花因此多寄來的,也就不曾對靜嫺提起。倒是慧秋砸着嘴說:“我現在做護士一個月三十塊錢的薪水已經覺得很高了,隔壁劉先生一個月五十塊就夠養兩個女兒。你可好,每日去學校上學倒拿一百五十塊。”蓮舟把五十塊錢拿給慧秋:“這個你收着吧,看看家裡有沒有要添置的,要是沒有就存起來,萬一將來要用。”慧秋看着他:“將來有什麼用?”蓮舟忽然促狹地一笑:“將來結婚時候用啊!”慧秋忽地紅了臉,抓起桌上的文件劈頭蓋臉地打下去:“好不正經!看我回頭告訴曉真同志。”蓮舟忙抓住她的手,“哎哎哎,文件材料,別弄壞了。”慧秋急着要把手抽回去,蓮舟卻順勢拉住她,摟住肩膀,在慧秋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慧秋一着急,反手就打了蓮舟一巴掌,兩個人都愣住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腦子都嗡嗡地響着,過了半晌還是蓮舟先開了口:“對,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呃,也不是,我就是,我就是有點衝動。你,你,你別生氣,我保證以後不這樣了。”慧秋也瞪着眼,語無倫次:“我,我沒生氣,真的。嗯,我就是嚇了一跳。”說完又急匆匆地跑出去,蓮舟追在後面喊:“哎,你幹嘛去呀?”慧秋回頭看看他:“我買菜去!”蓮舟眯起眼睛問:“晚上吃什麼?”慧秋一邊往外走,一邊頭也不回地說:“包餃子。”西廂住的二丫探頭探腦地出來看着蓮舟:“王叔,你們家真好,總包餃子。
蓮舟和慧秋包了餃子,總要給鄰居們端兩盤,如今也少不了南房裡的冷先生。那冷先生和蓮舟道了謝,看了看慧秋忙碌的背影:”這林家姑娘人不錯,好好過日子纔是。”蓮舟莫名其妙地點點頭就離開了。回屋來卻問慧秋:“你跟這冷先生來往多嗎?”慧秋知道了冷先生的秘密,面對蓮舟的盤問就有些緊張:“啊,也不算多。前些日子落枕,讓他給看了看,人倒不錯的,也不肯管我要錢。”蓮舟點頭:“你多留心些,反正這個人有些奇怪。”
還真是讓二丫說中了,沒過多久,蓮舟又和慧秋要包餃子,理由很簡單,蓮舟接到了家裡的信,浣竹懷孕了。蓮舟歡喜地在家裡翻了個跟頭,又拿腔拿勢地學起照石的嚴肅面孔,拉着慧秋的手說:“我要當二叔啦!”慧秋問:“不應該是舅舅麼?”蓮舟嬉笑:“都行,都行,我覺得二叔聽起來比較有威嚴。我們家裡我最喜歡二叔,也最怕二叔。”慧秋出門買菜時,經過冷先生的窗下,特意停留了一下,瞧瞧窗戶說:”冷先生,我家小王的姐姐有喜了,他樂壞了,我出去買菜,您要帶什麼東西嗎?”沈照鬆感念慧秋的好心,他知道這是慧秋特意告訴他這個好消息的。在屋裡答:“謝謝了,不勞您駕,我自己出去打二兩酒。”到晚上蓮舟去送餃子的時候,看到他買了一碟子醬牛肉在自斟自飲,覺得有些以外:“怎麼,冷先生今兒也格外高興麼?”沈照鬆只得含糊道:“是,今天出門碰到一個從前的病人,如今疾步如飛,心裡高興。”蓮舟因爲興奮,倒願意多說兩句,還笑道:“那筱老闆不也是您的病人,何止疾步如飛呢,圓場跑的和水上漂似的。”沈照鬆幹了一杯酒:“可惜了好孩子。不管怎麼說,也是個有孝心的替他娘報了仇了。”說完看向蓮舟“要不要也喝兩盅?”蓮舟來了興致:“這二鍋頭我可不成,我家裡還有兩瓶紅酒,您上家裡去,咱們一起喝。”
沈照鬆看看紅酒瓶子上的酒標“這麼好的法國紅酒,總不成就餃子喝。讓你媳婦給切一盤子水果也罷了。”慧秋在一旁說:“上回跟你在法國餐廳吃的那鱈魚也沒覺着怎麼好,我給您爺倆煎一盤子帶魚得了。”蓮舟在一旁笑的跌腳,“也就是你,能從鱈魚想到煎帶魚去,成,我今兒就試試煎帶魚配紅酒,你少擱點鹽啊。”
爺兒倆聊着聊着,蓮舟就忍不住問:“冷先生,我瞧您這作派也不像是梨園行的人,從前也該是世家大族纔對,怎麼就落魄了呢。”沈照鬆擺擺手:“不堪回首啊,我現在是有家不能回,追悔莫及啊。年輕人,千萬別幹對不起家裡頭的事兒,別跟我似的,沒臉見家裡人。”蓮舟有些疑惑:“都是一家子,能有多了不得的事情,把話說開了,沒有不能互相諒解的理兒。”冷先生的目光黯然,慧秋衝着蓮舟搖了搖頭,示意他別再追問,蓮舟便也不多說了。沒一會兒,冷先生突然想起一事:“上回你和筱老闆說,家裡有祖傳的玉簫,能不能給我瞧一眼,那東西,我倒能吹”
蓮舟翻出了靜嫺的玉簫,冷先生接過去時,手似乎有些抖。簫聲響起,嗚嗚咽咽的,總讓蓮舟想起母親的悲泣,想起沈公館月色下的涼夜。他那時少年不知愁滋味,每日裡只知道玩鬧,從未理解過母親的悽苦,如今相隔千里也難以撫慰她的心,況且未來恐怕還有要讓他擔驚受怕的日子,想到這裡,蓮舟眼圈有些紅。冷先生停了簫聲問道:“傷心了?”蓮舟搖搖頭:“我想我娘了。”冷先生點點頭,“這曲子原是叫做《故園舊影》你能憶起家中的慈母也是正理。你家裡今天有喜事,我倒不該吹這樣的曲子給你聽,再吹一曲《梅花三弄》,咱們爺倆喝完這點酒,我也該回去了。”
蓮舟送冷先生回去時,他的酒已然有些高了,紅彤彤的臉上掩飾不住的興奮,拍着蓮舟的肩膀說:“我今兒特別高興,就是明早一覺醒來人死了,也沒什麼遺憾了。”蓮舟只當他喝多了酒,扶他進了屋“冷先生,您也早些休息吧。”冷先生答應着坐在牀上,蓮舟出門時還聽他嘴裡哼這一曲小調,竟好像是一段評彈。
他回房撫着母親的洞簫,慧秋在旁邊問:“你會想你父親嗎?”蓮舟搖搖頭,“我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我沒法想。”慧秋又問一句:“那你恨他嗎?”蓮舟仍然搖頭:“談不上,他在我心裡沒什麼印象,所以談不上恨。我覺得自己也不缺父愛,我有二叔。我二叔就跟父親一模一樣的,教我讀書認字,帶我打球騎車,犯了錯就罰我教訓我。可能我這個人生來就有些糊塗,我娘也不是親孃,她對我好,我就把她當成親孃一樣了,我二叔對我好,我也把他當親爹一樣。”說完卻笑眯眯地看着慧秋:“你也不是我真正的媳婦,我也當成是真的一樣。”還沒等慧秋臊紅臉,蓮舟就又抱住她,卻不敢像上次一樣就吻下去,只在她耳邊輕輕地說:“慧秋,我喜歡你。讓我親一下好不好?”慧秋心裡是願意的,但又難免起急,哪有這樣紅口白牙問人家女孩子這樣好不好的,這讓人家怎麼回答。她着了急又找不到答案,只得說:”我們這樣的情況,結婚是要和組織彙報的,你不和我結婚,可不能親我。”蓮舟有些喪氣,但覺得慧秋說的也在理,若是不能娶這個姑娘,平白地吻了人家,將來也是說不清楚。咬了咬牙才道:”那我還得回去先跟我娘說一聲呢。”
春節再回到上海的時候,浣竹已經是六七個月的身子,走到哪兒正海都寸步不離地跟着。蓮舟一看見姐姐就傻呵呵地笑,靜嫺也忍不住笑罵:“越活越回去了,馬上就要當長輩了,還那麼沒心沒肺的。”蓮舟道:“我就是因爲要當長輩了才這麼高興的。娘,咱們可說好了,將來這孩子管我叫二叔啊,不叫舅舅,我就想當二叔。”蘭心笑話他:“你以爲你當了二叔,就有你二叔的威風了。再說人家孩子爹還沒抖威風呢,輪的到你嗎?”孫太太卻在一旁說:“小少爺年歲也不小啦,有合適的女朋友了嗎?”蓮舟一揚臉:“有啊,有好些個呢。我在學校裡頭,追我的女同學可多着呢。”正海牽着浣竹的手坐在沙發上“這話啊,也就你敢說。要是我和二叔說這混帳話,還不讓娘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