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裡,照石三天兩頭的去找曉真,不光去片場,也去曉真租住的公寓。她的公寓是個套間,照石依舊是矜持地從不進臥房去,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有時兩人喝咖啡聊天,總有說不完的話,照石講他學校的同學,他的課業,也會講大嫂的生意、大姐的女校、正海和浣竹的小紙條、蓮舟的惡作劇。曉真說她的過往,她的學生,她拍的電影;有時候也肩並肩地看一會兒電影畫報,或是照石拿了自己寫的新詩來讀。這些時光裡,照石覺得自己不能坐下來,一旦沒事情,腦子裡就都是曉真的樣子,或是過去的或是現在的,總之,那些或深或淺的笑,和微微低頭的臉頰總是讓他忍不住去見她,即使功課忙,也很想要寫首情詩來誇讚她,照石知道,這一次,自己是戀愛了。
有一回照石看到房門虛掩着,就悄悄地進去,曉真並沒在房間裡。轉頭卻看見她在廚房裡忙碌,照石沒有叫她,獨自靠在廚房外的餐櫃上,看着那個纖細的背影。曉真轉過頭來,看到他正歪着腦袋笑,吃了一驚,嗔怒地拍他一下:“討厭,嚇死我了!虧你還是個大家子的少爺,不知道進人家房間要敲門的嗎?”照石一把攥住了她拍過來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笑眯眯地說:”我敲了,你沒聽見“曉真努力地把手抽回去,“別鬧!”照石紅了臉,問:“你在做什麼?”曉真說:“我今天休息,常給我梳頭的孃姨上午來了,帶給我一條大青魚,我一個人哪裡吃的完,就打算做了魚鬆,正好你也愛吃的。”照石很高興,他覺得這是曉真特意做給他的,想來曉真的心裡對他也有些情誼。
兩人吃了東西,照石決定要帶曉真去他的學校裡走走。曉真不肯:“若是給你同學看到了,豈不是要打趣你。”照石不以爲然:“學校裡戀愛的男女學生多的是,也不少我一個。”曉真沒有上過學,對大學的校園也是心嚮往之,聽說去復旦校園玩,也是有些心動的。
兩人並肩走在校園的林蔭路上,天氣有些冷,說話時會有白氣在面前漂浮。曉真忍不住拉了拉羊毛圍巾,照石握住她的手問:“冷嗎?”曉真把鼻子和嘴巴都埋在圍巾裡,只露出笑意盈盈的眼睛,搖了搖頭。照石有些遺憾地說:“可惜現在天氣不好,梧桐樹的葉子也都掉了。夏天的時候,看着陽光灑在葉子上,金燦燦的讓人心情特別好。我最喜歡拿本書坐在草坪上一邊曬太陽一邊看,愜意地很。”曉真笑:“家裡又不是沒有草坪,也沒見你在那兒看書,都是在那兒打球。”照石撇着嘴:“在家裡哪敢躺在草坪上看書,不是要被大嫂罵。”曉真瞭然。兩人正在說笑,忽聽背後有人喊:“照石!”轉頭看去,是幾個女工扶助社的同學在叫他,其中也有蘭心。同學們走近,照石介紹說:“這位是,顧,啊,是於麗麗,是我的朋友。”蘭心皺着眉打量了曉真半天,突然說:“於麗麗,你不是《玉娘怨》裡演玉孃的那個演員嗎?”曉真點點頭:“沒想到,我捂的這麼嚴實也能被認出來。”而蘭心的心思卻已經不再她的身上,正在饒有興致地看着照石。照石自然明白蘭心的意思,他無法正面蘭心的目光,只好跟其他的幾個同學有一搭無一搭地聊天。同學們見到電影演員都很新鮮,積極熱情地邀請她一起去女工扶助社裡玩。曉真望着照石:“可以嗎?”同學們都說:“這有什麼不行的,扶助社就是照石組織的,都是自己人!”
曉真很吃驚“真的嗎?照石!你組織了女工扶助社?”照石笑笑:“這有什麼,學校里社團多的是,大家都可以組織。“曉真不好意思起來“啊,是,我沒有別的意思。”同學們看着兩人,似乎不太好意思再打擾兩人,齊齊地打了招呼離開了。
照石此時才問:“你剛纔想說什麼?”曉真搖頭:“沒什麼,我只是沒想到而已。”照石站在她面前,真誠地看着她的眼睛:“曉真,你是不是覺得我就是個只知道聽大嫂話的學生。”曉真低下頭去,沒再說話。照石扳過她的肩膀:“曉真,你看着我。在家裡我是順從大嫂的,但這不代表我沒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是一味順從不敢違逆,我是不忍心,我不想看她難過。”曉真擡頭看向照石:“所以呢?”照石說:“你明白我的意思,你明白我的心。你的心,我也明白。所以,我要找機會跟大嫂說,曉真我要跟你在一起。”曉真眼裡的光芒似是燃燒起來,而過了一會兒卻又燃盡了,反問一句“快要期末考了吧,這幾天就顧着跟我聊天,都沒有溫書。多大的人了,難道還要像蓮舟一樣跪在地上挨手板心嗎?”一句話問的照石冷汗涔涔,他已經二十歲,自認有了成年人成熟的思想,有自己要追求的生活,但其實卻依舊活的像個小孩子。大學二年級的他,跟小學二年級的蓮舟一樣,每天吃陶媽媽做好的飯菜,坐着家裡的車子去學校上學,晚上回去按時溫書,連睡前的牛奶或甜湯都跟蓮舟一樣,是小丫頭送進書房裡的。大嫂常誇他懂事知禮,然而他除了比蓮舟癡長了幾歲,並沒有比他更懂事多少。想到這裡,照石心中赧然,默默地答應一句:”是,就要考試了。我這幾日就在家溫書,待考完試再來找你,那時我們再想想怎麼跟大嫂說。“
誠如曉真所說,他在期末考的事情上也絲毫不敢造次,乖乖地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溫了十幾天的書,最終勉勉強強考了個第三名過了大嫂這一關。靜嫺看到成績單的時候還揶揄他一句“嗯,還知道輕重,二叔的臉面也輕易丟不得,正海可還是第一呢!”照石低着頭沒說話,大嫂又補了一句:“蓮舟那孩子可該好好管教管教了,玩的不像樣子,考試成績也一塌糊塗,我們家的孩子可不能這樣。”照石擡起頭,看着大嫂,目光遊移不定。靜嫺有些奇怪,“怎麼,今天倒想起給蓮舟求情了?也是,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墮。你忙着談情說愛,蓮舟又是個沒爹的孩子,可不就沒人管沒人教了麼?”照石聽大嫂的話越說越重,越發只敢低頭看地,不敢多說一字。靜嫺嘆氣“反正這孩子交給你了,你要是還能管你就管,管不了只管來跟我說,我自己的兒子,我看的住。”
照石回到書房,卻看到蓮舟眼淚汪汪地舉着戒尺跪在書房裡。看見他進來,抽抽搭搭地說“二叔,我錯了,我以後不貪玩了,用功讀書,你別生氣。”他彷彿看到了自己,大約當時也是如蓮舟一般忐忑地跪在大嫂面前,舉着戒尺,準備爲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可是現在看來,那錯誤是多麼不值一提,不過幾個別字和幾道算錯的算術題而已。照石心軟了,把他攬到自己身邊,掏出手絹給他擦眼淚。他突然想起,這手絹還是曉真當年送他的謝禮。心思就立即去了曉真哪裡,他默默地想着,當時送自己這方手絹時,這姑娘心裡是怎樣想的呢?沈照石啊沈照石,你是如此後知後覺,當時怎麼就不能體察她的心意呢?舟臉上還帶着淚,仰着脖子問:“二叔,你想什麼呢,你別不理我,我聽話還不行嗎?”照石此時纔回過神來,他深深地吸一口氣,揉了揉蓮舟的腦袋,笑了笑,“算了,下不爲例。天不早了,改了卷子上的錯題,早點睡吧。”蓮舟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二叔竟然說算了,而且還笑了一下。小傢伙抄起桌上的試卷,急急地親了照石一下:“二叔你太好了”說話就奔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