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石陪蘭心挑好了婚紗,兩人還一起去吃了西餐,才各自回去。一進門就看見浣竹兩眼哭的跟個桃子似的,可憐巴巴地望着他,“你娘呢?”浣竹指指樓上,“正海呢?”她指着外面祠堂的方向,眼淚就掉下來了。照石摸摸浣竹的頭,笑了笑:“傻丫頭,別哭了。既然是進了祠堂,那就是你娘答應訂婚的事了。不是我們家的人,哪裡進的了祠堂呢。都要訂親的人了,怎麼動不動就掉金豆子呢。”浣竹抹了抹眼淚,眼睛裡的焦急依舊沒法抹去。照石笑着說:”回頭訂婚的儀式上要展覽你的畫呢,還不打點精神多畫兩張,特別是竹石圖,那是一定要的啊。”浣竹撅着嘴搖頭,照石明白她想要去祠堂看正海,沒有母親的命令又不敢輕舉妄動。他拍着小侄女的肩膀,心裡暗歎“彷彿昨天還在院子裡拍皮球,今天就要訂婚了。”轉念又想,浣竹雖然生來不幸,然而碰到了正海這樣一個愛她、疼她、把她放在手心裡的人,這又未嘗不是一種幸運呢。
他送了浣竹回房,叫廚房給她熱了睡前的牛奶,出門前安慰一句:“正海那樣的身板,跪幾個時辰怕什麼。他膽子那麼大,只怕是把你娘氣壞了,我去看看。”浣竹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委委屈屈地點了點頭。
照石一進房間便看見靜嫺半歪在新做的西式大牀上,桑枝正幫她捶着後背。照石疾走兩步上前道:“我來吧。”桑枝看看靜嫺,靜嫺點了頭,她便退到一旁說:“我去看看湯。”桑枝出去,靜嫺嘆口氣:“這也是個可憐人。原想着給她尋了門好親,可偏偏碰上個短命的,倒叫她年紀輕輕守了寡。”桑枝是靜嫺孃家陪嫁來的丫頭,比照石還大着幾歲。從前靜嫺上有堂上公婆需要伺候,下有浣竹嗷嗷待哺,照石的衣裳飲食多是桑枝經管,感情自然深厚,如今見她拖兒帶女回到沈家來,心中未免唏噓“各人有各人的命吧。”
正說着,桑枝端着百合蓮子羹進來,照石掇了個坐墩在牀前,接過那碗湯,就要餵給靜嫺。靜嫺笑道:“沒病沒災的,哪裡就動不了了,要人這樣伺候。”說着接了碗自己拿起調羹來喝湯。桑枝在一旁抿着嘴笑:“二爺幾年沒見,竟這樣懂事。”靜嫺道:“如今嫂娘都叫上了,也讓他學學這侍奉湯藥的功夫,將來我若真躺下了,還指望他這個孝子呢。你下去歇了吧,這孩子從小就這樣,一旦這麼低眉順眼的,不定心裡又有什麼事要說呢。”
桑枝退出去,照石紅了臉,靜嫺笑他:”在桑枝面前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打小兒吃飯穿衣捱打受罰,她什麼沒見過。“
照石也笑:”您說的是。我並沒什麼心事要說,只是擔心您心裡不好受,來看看。”靜嫺問:“你去瞧過正海了?”照石搖頭:“沒,就看浣竹哭的可憐,送她回房了,這會兒想必也睡下了。我跟浣竹說,正海那小子,跪祠堂還真是便宜他了,他那個身板,多跪幾個時辰也跪不壞!”
靜嫺嘆息“我們家的孩子,在外頭說起來都是好家教,闖起禍來真是一個賽一個的厲害。我也不知道造了什麼孽,養了你們幾個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小子。”照石將靜嫺手裡的湯碗放回桌上,復又幫靜嫺捶着肩膀“嫂娘,我們若是些畏畏縮縮遇事沒主意的,怕還入不了您的眼,您都懶得教。正海那孩子,第一回來咱們家,我就瞅着是個有主意的。他願不願意原是兩可,後來因爲跟浣竹看對了脾氣,立即死心塌地,也是個一條道走到黑的。”
照石坐回坐墩上,看着靜嫺說:“今天蘭心和我說了幾句,我倒覺得也在理。孫襄理和孫太太恐怕總是不好意思來我們家裡提親,不便說是要娶了浣竹做他們家的媳婦。但如今孫襄理在外面也是有些面子的,也不好意思說自己的兒子入贅到沈家,因此是左右爲難呢。所以這事情總要大嫂出面說出來纔好。”
靜嫺瞪着眼說:“我還能不替自己的女兒着想,不過因爲浣竹還小,十八歲都不到訂什麼親呢。”照石笑:“您這乾兒子可不只十八歲了呢。這兩個孩子在一起也是遲早的事。我想着,是如今正海讀了大學,不能總是和浣竹一起,着了急了。正海這個孩子,您知道的,一旦急脾氣上來,什麼事都敢幹,萬一跟浣竹。”照石不敢再說下去了,靜嫺卻柳眉倒豎“他敢!反了天了!”照石笑:“您就是打斷兩人的腿,不也得把閨女給人家麼,就跟祝太太似的。”靜嫺意味深長地看了照石一眼,沒說話。
過了很久,靜嫺才嘆口氣說:“這兩個孩子都是我看着長大,原本可以清清靜靜地看着他們定親,結婚,偏又鬧出這一場算計。明天,你替我去趟孫家,說說定親的意思,然後請他們來家裡,把訂婚的事情定了吧。只是,是一起辦呢,還是分開。我怕一起辦了,委屈了你和蘭心。”照石笑:“喜上加喜的事,有什麼委屈的,一起辦了吧。那個展覽的小主意也是蘭心出的,她也不覺得委屈。”
靜嫺道:“說起蘭心,我也不得不囑咐你兩句,結了婚,日子就是自己過了。這個婚事是委屈了你,蘭心姑娘也未必不委屈,一個好好的姑娘,爲了你肯擔那樣的名聲。那日在他們家我也看出來了,祝先生雖然是留洋回來的,家裡卻不只一房人,她母親的日子也並不好過。這事情免不了要被家裡那些心懷鬼胎的人嚼出來。那時候,蘭心姑娘也就只能指望你了,所以別總那麼直眉瞪眼的,有話好好說。”照石站起身來,點頭稱是。正要退出去,靜嫺又說:“去祠堂裡叫正海回來吧。你替我教訓教訓他,孩子大了,別動手。”照石抿嘴一笑:“是,我這就去。”
正海直挺挺地跪在祠堂裡,照石看了他的那個樣子,倒不知道說什麼纔好,狠狠地戳了戳他的腦袋,正海晃了晃,又趕緊跪好。照石氣道:“要不是你乾孃攔着,我就請了家法打斷你的腿,你信不信?”正海動都不動,彷彿石雕泥塑一般,憋了半晌,啞着嗓子說:“正海不孝,甘願捱打受罰,只求乾孃和二叔成全。”照石踢他一腳:“行了,起來吧。要不是你乾孃有心成全,能讓你在這兒跪着?倒由着你回孫家當你的大少爺呢。放心吧,我明兒就上你們家去,跟你爹孃提親呢。”正海立即站起來,跪久了,膝蓋有些麻,踉蹌了一下,抓住照石問:“真的?”照石白他一眼:“你當我跟你似的,拿這種事情開玩笑。”正海撇嘴:“我沒開玩笑,我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