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舟雖然捱了打,卻心下了然,二叔絕對是知道哥哥秘密的人,至少,他一定知道筱鸞秋是怎麼回事。那阮雲峰是個軍閥,他死了,老百姓也許不關心,軍方的人肯定都清楚前因後果,那麼二叔必然知道筱鸞秋是刺殺阮雲峰的人。而他今天只治兩人聽戲的罪過,絲毫沒提起北平的這樁秘聞,分明就是刻意地幫正海隱瞞。
如今他也將錯就錯,一個晚上都趴在靜嫺的牀上哼哼。靜嫺也只得無奈地拍着他說:“多大的人了,還爲貪玩不讀書的事捱打,娘都替你臊的慌。”蓮舟只管把腦袋埋在枕頭裡:“娘,疼的厲害,給揉揉。肯定是二叔小時候你打的太狠,如今報復我呢。”靜嫺忍不住笑:“你快住了吧,你二叔要敢像你這麼着,只怕是祠堂裡的藤杖都斷了,還有功夫在這兒說嘴呢。”
另一個房間裡,照石卻問正海:“委屈了?”正海笑:“這怕是二叔最沒使勁的一回了,只是我如今都成了家,太沒臉些。”照石敲着桌子說:“剛就該狠狠揍幾下,連蓮舟都瞞不住,特訓班教你的那些東西,都還回去了是不是?那小子不是小孩子了,沾上毛比猴兒都精,你還不謹慎些?還有,說起你也是成家的人,你跟那個戲子在一起,浣竹沒生氣?”
正海仰臉:“我沒瞞着浣竹。我早和她發過誓,這輩子不會瞞她一詞一句的。“
照石一驚:“你說什麼?浣竹知道你的身份,你的任務她都知道?”正海很平靜:“浣竹知道我加入了藍衣社,也知道我上過特訓班。我去北平出任務,也是跟她說過的,具體是什麼任務,她不知道,我沒說,我怕她害怕。你知道浣竹的性子,我不說,她也不會多問。”
到了晚上,蘭心卻和照石說,“我覺得蓮舟這孩子有些奇怪。”照石心中也隱約覺得蓮舟不像他想象的那麼單純,便問蘭心:“你看出什麼了,他哪裡奇怪。”蘭心說:“我看了他的成績單,英語和法語考的都不太好。可是這孩子這方面水平是很高的,北大的考試程度我也大致瞭解,這不像是他的成績啊。”照石嗤笑一聲:“到了北平,沒人管,心野了自然讀不進去,這有什麼奇怪的。”蘭心搖頭:“不,我這麼跟你說吧,他高中畢業時的程度,都不只拿這樣的成績。還有,他小時候若是考的不好,千方百計地要找些理由來搪塞,好想法子躲過你。若真捱了打,也知道乖乖關在書房裡用兩天功。如今怎麼都變了,好像也知道躲不過,也不解釋了,倒是一副早死早超生的樣子,也沒見他來找我提假期裡要補習的事情。”
蘭心的話讓照石心裡也犯了嘀咕,第二天就找到正海:“你找些你們那兒安在北平的人,盯着點蓮舟,看看他整天在學校都幹些什麼。這小子有些不大對勁,別不是也加入你們藍衣社了吧。”正海撇撇嘴,“就他還藍衣社呢,誰要他!”照石冷哼一聲:“進了藍衣社算好的,要是當了共產黨你才後悔都來不及!”正海撓了撓頭:“不會吧?共產黨不是說自己是無產階級嗎?要他這個少爺做什麼?”照石突然惱火起來:“你們那個藍衣社真是個不學無術的混蛋窩,對共產黨就這麼點認識,還剿共呢!段位太低!”吼的正海也不敢吭聲,末了還加了一句:“委員長跟共產黨之間恩恩怨怨說不清,跟共X黨有關的事情,你躲遠點。小心我哪天把你調回情報刻國際股去!”正海也不敢怠慢,立即想法子通知北平的人,讓瞭解蓮舟在北平的情況。
蓮舟一到北平就發現不對,彷彿總是有人跟着他。他不緊不慢地回學校收拾了東西,當晚並沒有回到小院兒去。第二天又悠哉悠哉地去了大柵欄。廣和園還在唱戲,只是門口的水牌子上不見了筱鸞秋的名字。蓮舟踱進後臺,找了個和筱鸞秋合作過的小花臉,問那小孩子:“你知道冷先生去哪了嗎?”那小花臉說:“還在我們班社裡住,我們這一期合同快完了,他大概就會走了,前兩天聽他念叨,說還打算再開個正骨的診所。也是,大概筱老闆還是留了些錢財給他,大概也夠本錢了。”蓮舟緊着問:“那他人呢,我找他。”那小花臉說:“出去了,沒準兒是去韓家潭找玉蝶春了。”
又過了一天,蓮舟說什麼也得回小院兒去看看了,一路上走走停停,一會兒買份報紙,一會兒買盒煙,碰到點心鋪子還進去稱了半斤核桃酥。確認身後沒有盯梢的人後,他才一路小跑回了小院。院子的南倒座兒辦來了新住戶,蓮舟心裡有些起疑,讓慧秋盛了一盤子點心給對面的鄰居送去。那人一開門,嚇出蓮舟一身冷汗!新來的鄰居臉刮的乾乾淨淨,穿一件灰藍布的長衫,褲腳扎的緊實,不是冷先生是誰!還好他沒有冒冒失失地自己去敲門,他站在燈影裡看慧秋跟他搭了兩句話,待慧秋回來,他喘息着說:“那人有問題,明天一早我得去找曉真。”
慧秋忙問:“你認識他,他有什麼問題?”蓮舟急的眼裡冒火:“這人是筱鸞秋的跟包,他認識我,知道我是沈家的小少爺,他還見過我哥和我姐。而且,他應該知道,筱鸞秋刺殺阮雲峰跟我哥有關係。他這個時候搬到這裡來,決不可能是巧合。”說完又恨恨地砸了一下桌子“我早發現這人不正常,好像我走哪他都跟着,陰魂不散的。”
慧秋想了想:“那這樣吧,不能等到明早再走了。等會兒你趁着天黑,偷偷溜出去,回學校去住。我明天一早去找曉真,我跟她說。這人若是專門來盯着你的,有可能你已經暴露了,所以,你不能去找曉真,這樣她也會有危險。”蓮舟搖頭,“不,那就明早我跟你一起出門,你去找曉真,我回學校。若是我今晚溜走,他明早會跟着你一起去找曉真的。”
兩人商量了一夜,最終決定,還是第二天一起出門。蓮舟照常回學校,慧秋去找曉真彙報情況。又商議了接頭的時間和地點,甚至還想到如果其中一人出了危險,要以什麼樣的訊號提示另一方,就這樣嘀嘀咕咕直到天快亮時才各自躺下。
曉真聽到這個消息也十分緊張,和慧秋一起回到小院探聽情況。兩人輕手輕腳進了院門,正看見那冷先生在他們門前窺伺。於是不由分說將他按住,反剪了雙手拖進房間。冷先生忙說:“兩位女士,誤會了,誤會了。”慧秋瞪他一眼:“誤會?大白天的在人家門口鬼鬼祟祟,你說,你想幹嘛!”冷先生道:“我就是看看沈蓮舟在家沒。”曉真和慧秋交換了一下眼色,他就這樣直接說出來他認識蓮舟了嗎?慧秋道:“這裡沒有沈蓮舟,這家姓王。”那冷先生點頭:“我聽鄰居說了,您家裡姓王。可是我明明看見沈家小少爺回了這個院子啊。”說完,他指着衣架上的寶藍色長衫:“喏,上次我見到他時他穿的就是這件長衫啊,怎麼會姓王了呢。”曉真一仰頭問:“那你說說看,你找他做什麼?”冷先生左顧右盼了一下,小聲說:“我是他親戚,想來投奔沈家小少爺的。”曉真這下糊塗了,這是哪門子親戚,她怎麼完全沒聽說過。她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竟然開始心跳加速。這人說話的聲音和照石太像了,這張臉也確實和沈家人相似。她突然用上海話問:“你是他什麼人哪,我哪能不曉得。”冷先生聽她講上海話,馬上用上海話回答:“你認得蓮舟的瓦?你貴姓?”曉真狠了狠心回答:“我是他小姨。”冷先生立即掙脫了慧秋按着的他的胳膊看着曉真問:“你姓顧還是姓喬?”曉真點頭:“我姓顧。”冷先生的眼睛灰暗了一下,慢慢地又坐下來,忘了剛剛在說蓮舟的話,看着曉真問:“你姐姐還好吧?”
曉真已經知道了這個人是誰,抿了抿嘴說:“她,還好。”說完,眼淚卻順着面頰滑落,這個人竟然還知道掛念靜嫺,而她卻從未在這個人的心裡存在過。這是他們人生中的第一次碰面,雖然,她曾經是他名義上的妾侍。那冷先生,不,確切地說是沈照鬆見曉真落下淚來,很侷促,只得垂着頭說:“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姐姐,害她吃了太多的苦,你也不要太難過了。”慧秋在一旁看的一頭霧水,皺着眉頭問曉真,“這人是?”曉真吸了吸鼻子,擦掉臉上的眼淚“他是蓮舟的父親。”
慧秋驚訝地張大了嘴,她聽蓮舟說過曉真原是他父親的妾侍,她問曉真:“那他不是?”曉真衝他輕輕地搖搖頭,讓她不要說出來。這樣有名無實又不怎麼光彩的婚姻,還提它做什麼呢。況且,他們連婚姻都算不上,納妾納妾,不過是梳了頭開了臉,送去圓了房,無媒無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