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石終於接到了大嫂親筆寫的家信,信上還告訴他家裡安排捐五百條棉被給黃埔軍校,他心裡輕鬆了很多,這樣看來,大嫂是原諒他了。照石跟姜璞和李國峰說了棉被的事,李國峰挺高興“終於不用縮成一團睡覺了,每天早上醒來渾身痠疼,比訓練了一天還累。沒想到,到了關鍵時刻,你這個資本家的少爺還真管用。”照石揪着他的脖領子:“你要再說我是資本家少爺,本少爺就不給你棉被蓋。”姜璞卻在旁邊碰了碰照石:“其實,我倒覺得,反正整個學校都是這樣,每個連六條棉被,別人能過咱們也能過。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在有些別有用心的人眼裡,要麼你這是邀寵;要麼就說你是少爺受不了苦,何必呢。”李國峰突然從牀上跳起來:“不是我啊,我雖然老說你是少爺,但是對於棉被還是很歡迎的。”照石笑笑“我知道你不屬於別有用心的範疇,你頂多是嫉妒我,嘿嘿!”國峰抓住照石要揍他,被姜璞攔住,“這個事情,是不是還是跟學校先說一聲啊,要不突然來這麼大一批東西,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照石覺得他說的有理,就出了宿舍往辦公樓走去,想找軍需處的教官說一聲。在操場上,他碰見了閆明教官。
從東征戰場回來以後,閆教官的訓練越來越苛刻,同學們都背地裡管閆教官叫“閻王”而照石在經歷了戰場的血肉橫飛後,倒對訓練的事情更加上心。從前他總是理論成績遙遙領先,訓練成績差強人意,如今認識到日常訓練到了戰場上就能保命,成績卻也突飛猛進,自然也成了訓練教官眼中的好學生,特別是射擊的教官,竟然天天在閆明這個訓練部主任面前唸叨這個學生。照石在射擊課上大名遠揚,步兵科的教官都覺得他是好苗子,竟有好幾個人到閆明那裡去要人。閆教官一句話就把他們擋回去:“雖然說,軍人應當服從命令,但是我們也得考慮學員的個人興趣,炮兵科是他自己選的,他本人不提,我是不會隨便調動的。”照石心裡便格外敬重這位教官。照石離他還有幾十米的距離就立正敬了軍禮,閆教官走過來的時候,多看了他幾眼:“沈照石?快熄燈了到辦公樓去做什麼?”照石昂首回答:“報告教官,我家裡給學校捐了一批棉被,想去通知軍需處準備接收工作。”閆教官皺了一下眉“棉被?”接着他看着照石“你跟我來”
進了辦公室,閆教官問:“這個事情,你跟誰說過。”照石有點摸不着頭腦“啊,沒跟誰說過,我也不確定家裡能不能同意,今天剛收到來信,說可以安排。我得了信兒,就跟姜璞和李國峰唸叨來着。”閆教官這時候才送了一口氣:“你呀,差點闖了禍!”照石一驚,他不明白給學校捐點東西怎麼就算闖禍了。閆明也來不及細說,從辦公桌裡拿出一張申請表填好:”拿着這個表格,去,快去通訊室給你家裡打電話。讓他們先別行動,不要把棉被送過來。“照石瞪着眼睛,”怎麼了,爲什麼不能送?“閆教官冷哼一聲“爲什麼?就你冬天知道冷?敵人都不知道冷?從上海到廣州千里迢迢,那麼多物資,不是等着讓人搶嗎?搶都是好的,要是讓孫傳芳他們的人知道了你們家資助國民革命軍,你們沈家的工廠還開不開了?”
照石聽見這個,頓時驚出一身冷汗,抓了申請表就去給家裡打電話。半年過去,第一次聽到大嫂的聲音,照石卻顧不上激動,急急忙忙地講了閆教官的話。靜嫺在電話的另一頭聲音很平靜,話卻有些教訓照石的意思:“上了軍校也沒長進多少,你死我活的事情都見了,這點事就急成這樣。我難道不知道運送路上有危險?你別管了,我有辦法。倒是請學校那邊安排個人接洽這個事是正經。”說完靜嫺心裡也後悔,這麼久沒有聯繫,上來就數落了照石,心一軟,“你放心吧,讓你蓋一牀棉被的本事大嫂還是有的。”照石剛聽着大嫂的訓斥,一句也不敢駁,忽又聽見這樣的安慰,連忙說“大嫂,我們都是年輕人,冷一點也不怕,您千萬小心,萬一有危險,那可就......。”他不敢再說下去了。靜嫺再開口時,照石覺得回到了那個魂牽夢繞的沈公館,他還是那個求學的孩子,大嫂還是那個讓他又敬又愛的當家人。她在電話裡一字一句的囑咐:“好好照顧自己,家裡的事情不用操心。棉被的事情,我會安排好,你也不用緊張。替我謝謝那個提醒你的教官,有勞他費心了。要是沒什麼事,就先掛了吧。學校的電話,也不好說那麼久的。”
照石掛了電話,心裡有些茫然,接着回去找閆教官。閆明神色嚴肅:”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喪其身,虧你從小飽讀經典。“照石小聲咕噥:”我大嫂還是有辦法的。“閆明吼他:”你說什麼?大聲說!”
“是”照石立即立正站好。
“報告教官,我家裡能安排好這個事情,已經考慮到安全問題了!”
“僥倖!”閆明知道這件事,沈照石並不是爲了自己舒服享受,是一腔熱情地想讓同學們的條件好一些,但這並不代表就能原諒他考慮事情不夠周密周全的錯誤。況且,這樣對戰友,對軍校一腔熱情的年輕人,更值得他花精力去教育、培養。
“沈照石,你還真是個少爺,走到哪兒都要別人照顧。”這句話說出口,可算是戳到了照石的痛處,他立即瞪起了眼睛!
“你瞪什麼?我說的不對嗎?”
“對不起,我不能接受這個批評,我做這件事並不是貪圖享受。教官如果這樣想,我覺得未免有些,太,太,太狹隘。”在照石的教育中,尊師重教是第一要務,他還很不習慣直接頂撞老師和教官,但是他實在不願意接受這樣的論調。入學以來,他一直在嚴格要求自己,在戰場上也勇於衝鋒,就怕同學們說他怕吃苦怕犧牲。
閆明好整以暇地看着照石,“我問你,什麼叫你家裡能安排好?怎麼安排?你問了嗎的?家裡的方案有沒有漏洞,有沒有危險?我再問你,今天如果你沒碰到我,你家裡也沒考慮那麼多,直接就行動了,萬一出了事,你怎麼辦?那個時候你還能得意洋洋地站在這兒跟我說,你家裡會安排好?你是個軍人,他們是民衆,你不想着怎麼好好保護他們,還等着別人替你安排?你當你還是大嫂翅膀下的小雞啊?說你是個少爺,那都是好聽的!”
照石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手心裡全是汗。閆教官說的對,碰到這樣的事情,他總是理所當然地認爲大嫂都會安排,都能安排好,很少想一想這讓她處在了怎樣的險境裡。從前文弱尚且不說,如今他進了軍校,拿起了槍,卻不知道保護那個最應該他來保護的人。他低下了頭,羞愧的無地自容。
“不許低頭!”照石不好意思的時候就習慣低頭,入學以來被閆教官也罵過也罰過,漸漸地改了。今天他是真的覺得自己錯了,又不由自主地低頭。閆教官依舊不允許。、
“是軍人就不能低頭。錯了就錯了,該面對就面對,該承擔就承擔!”
“是,教官。沈照石錯了!”
閆明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已經九點一刻,還有一刻鐘熄燈。“跑步去操場,伏地挺身一百次。”
“是!”照石立正敬禮,準備出去。
“回來!”
“在辦公室站一小時軍姿再去!我就不信改不了你這愛低頭的毛病。”照石心裡清楚,這一小時軍姿與其說是罰他愛低頭的毛病,不如說是要讓他熄燈以後再去操場,免得被其他同學看到。
學校很快就安排軍需處的劉敏達副處長跟照石一起負責接收貨物。靜嫺這邊雖然也想到貨物安全的問題,但卻並沒有成熟的方案。她與照石約好每天晚上十點半通電話商議,但是方案討論了兩天照石都覺得不夠安全穩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