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風出了珞王府之後,並沒有回歐陽府,而是一路直奔着止息樓而去。
進了止息樓四下裡找了一圈,未見重鸞身影,最後在一座高閣的頂上找到了正舉着酒壺飲得酣暢的重鸞。
見狀,饒是心情有些沉重,末風還是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繼而足下一點,輕輕掠上閣定,落在重鸞身側。
“都說心心相印、心有靈犀,我看你們倆倒確實挺心有靈犀。”
重鸞側身挑眉,“早已是無心之人,又何來靈犀一說?”說着,她瞥了末風一眼,笑道:“我倒是覺得,你們倆纔是真正的心有靈犀,發生那麼多的事,你們依舊能夠一眼看穿彼此的心思,甚至只是一個舉動、一句話,就能讓對方明白你在做什麼。”
末風心知她說的是當初他假意與九華決裂、與華瑜走近一事,不由低頭淺笑,沒有說話。
重鸞又道:“不管怎樣,我都要謝謝你,謝你的暗中提點和保護,飛鳳已經留書與我說了,雖然說的不太明白,可是既然她特意提到了你,就一定是見過了你。”
末風道:“你又怎知,我不是要害你?”
重鸞將一罈酒遞給末風,自己又重新拿起一罈,淡淡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有些事沒必要做得太明,有些話也無需說得太滿,過滿則溢,不言不說,有時候勝過千言萬語。”
“就像你和珞王之間。”
重鸞一怔,沒想到末風會說出這樣的話,側身愕然地看着他,他卻輕笑一聲,道:“你與他之間不正是如此嗎?有很多事你們根本沒有彼此說過,卻能明白彼此心中在想什麼,就連對方隱瞞了你什麼你都能夠知道。”
聞言,重鸞失聲笑出。
末風與她碰酒,喝了兩口,繼續道:“對於你的選擇,我不能說什麼,畢竟,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最親的人離開,那種痛苦我能明白。我來只是想告訴你,不要把自己關在仇恨之中過一輩子,仇恨不是你生命的全部。”
重鸞頷首,“我只是想要一個答案,一個原因,一個真相。”
“若是這答案並不是你想要的,你會怎樣?”
重鸞眸色瞬間一冷,沉聲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末風明瞭,垂首沉吟片刻,復又道:“我記得初雲遇害的時候,你曾說過令堂是自縊而亡,卻不知這其中有何曲折?”
說完,他看着重鸞凝重的神色,便又道:“我知道這麼問未免有些唐突,可是,我想要知道其中緣由。”
重鸞道:“其實我也不知究竟是怎麼回事,孃親去世時,我只有一歲,還未記事,發生了什麼我並不知道。一直到我六歲那一年,無意之中偷聽到爹爹與三位樓主的談話,這才知曉孃親是自縊而亡。也正因此,我纔會去查閱與自縊而亡有關的古籍,卻沒想到竟會用在歐陽姑娘身上。”
提及歐陽初雲,末風雖然依舊有些感傷,卻也看得出他神色之中的坦然。“不管怎樣,逝者已矣。人生在世,世事難料,沒有誰能一帆風順,也沒有誰就能預料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麼,而且,即便有些事情發生了,也未必就會像眼睛看到的那樣、別人述說的那樣。便說初雲,當初若非是你心細,發現了其中問題,只怕誰也不會想到,初雲竟是被人害死,而非自縊。”
重鸞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只淡淡一笑,
卻不應聲。
夏夜燥熱,多虧了這星星點點似有似無的雨滴讓氣候稍稍清爽了些。兩人彼此心照不宣,有些話就不必多說,只是將心事化在酒間。
約摸到了卯時,天色已經漸漸亮起,兩道身影緩緩出了城門。有了末風隨行,進出城門不由得方便了很多。
回身看了一眼城門處排着隊等着進出的人們,重鸞微微彎起嘴角,對着末風頷首道:“多謝。”
末風搖了搖頭,“路上多加小心,要記住,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萬不可爲了不知存不存在的東西而傷了自己。”
重鸞微微點頭,擡頭看了看天,“早些回去歇着吧,來日有緣,自會再見。”
末風點了點頭,卻沒有挪動腳步,而是看着重鸞上了馬車,馬車一點一點遠了,他這纔回身向城內走去。
不想,他剛剛走到城門口,迎面就看到一隊京畿衛在首領的帶領下快步奔來,領頭之人穩坐馬上,對着四面的人一聲冷喝道:“玴王殿下有令,前不久剛剛被尋回的十三公主遇害,兇手就藏在莫涼城內,從現在開始,只能進城,不能出城,進城的每一個人都要經過嚴格盤查,若發現有可疑之人即刻緝拿,交由大理寺審訊。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聞言,所有人都驚訝地瞪大眼睛,他們聽到了兩個消息,一則,尋回了十三公主,二則,十三公主已經遇害!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京畿衛已經衝了上來,代替了原本的城門守衛,將城門堵得只剩下一條細小的通道,只可容一人通過,而進城的人,隨身之物全部都要經過細緻盤纏,必要之時甚至要進行搜身。
至於那些原本打算出城的人,係數被攔截在一旁,由專門的人進行細細查探,反覆盤問、搜查,確認沒有一絲一毫的可疑之處便放他們離去,其餘的一律收押,容後再斷。
末風不由得皺起眉頭,下意識地回身看了一眼,見馬車已經消失在視線之中,他的心便放了下來,剛一轉身就被一名京畿衛攔住。
“原來是歐陽將軍,卑職見過將軍!”
末風輕輕揮了揮手,示意他不必聲張,而後故作驚訝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十三公主怎麼會遇害?”
那人爲難地嘆了口氣,道:“這件事卑職也不清楚,只是一大清早就接到玴王殿下的命令,讓我們趕來將城門守住,說是萬不可讓兇手逃了出去。”
“哦?”末風挑眉,“那,可知兇手是何人?”
那人四下裡看了一眼,貼近末風耳邊,小聲道:“聽說是個年輕的姑娘,與十三公主曾是好友,卻不知怎的與公主發生了爭執,竟然失手殺了公主。王爺已經派人去畫像了,等一會兒就會把她的畫像貼出去。”
正說着,那人突然疑惑地看了末風一眼,問道:“不過話說回來,這一大清早的,將軍怎會在此?”
末風淡淡一笑,故意看了一眼城門外,道:“我前兩天接到一位故友的書信,道是今日會抵達京都,讓我前來接應,可是我這等了好一會兒了,也沒見他人影兒,許是我來得早了。”
那人連忙奉承笑道:“將軍不用擔心,且跟卑職說一說您那朋友長得什麼樣,您就回府好好歇着就是,等接到了人,卑職讓人給您領過去,您看如何?”
末風滿意地點點頭道:“這個主意倒是不錯,就這麼
辦吧。我那朋友個兒不高,比我矮一個頭,瘦瘦黑黑的,濃眉小眼,蓄了鬍鬚,這兒有顆痣……”
他故意說得誇張,還指了指自己的臉,看那人聽得認真,他不由得挑眉狡黠一笑,目光撇過城門外……
城門處的動靜,重鸞顯然聽到了,雖然聽得不是很清楚,可是透過撩起的簾子,她看到成羣結隊的京畿衛氣勢洶洶地攔住了城門,便知發生了什麼事。
這會兒馬車早已駛出莫涼城很遠,天大亮時,馬車已經進了落水鎮。
馬車在鎮子入口停了下來,車伕撩起門簾,一道白色身影從馬車內走出,輕紗遮面,白袍覆身,長髮挑起一束挽起,玲瓏剔透的琉璃鳳凰簪別在發間,只覺如神似仙,那模樣儼然與她上車時完全不同。
車伕愣了愣,雖看不到她的臉,卻看到她眼底閃過一抹柔和卻清冽的笑意,她一手抱琴,一手伸出,寬大袍袖緩緩滑下,露出蔥白手腕。
“有勞師傅,這是你的酬勞,師傅可以回去了。”
車伕一驚,“姑娘,您不是說要到……”
“不必了,接下來的路我自己走就好。”
她的聲音清清淡淡,卻帶着一股不可抗拒的氣勢,車伕不敢多問,連連點點頭,收下銀兩,目送着她一步步進了鎮子,這才滿心疑惑地駕車掉頭回去。
這個時候正是落水鎮最熱鬧的時候,一路走來,路上行人紛紛向她投來驚羨的目光。儘管她此時遮了臉,可是就算看不到那張臉,這如仙人臨世的脫塵氣勢,已然讓他們驚歎、側目。
人羣中有幾雙怪異的眼睛一閃而過,重鸞卻看得清楚,餘光微微向身後瞥了一眼,面紗的嘴角微微挑起,她邁着不緊不慢地步子進了一家客棧。
如她意料之中,那些人跟着進了客棧,卻怕引起重鸞的注意,沒敢上樓,而是待在樓下候着。
然而他們左等右等,等了許久卻沒見重鸞再下樓,幾人一驚,二話不說衝上樓去,卻見重鸞要的那間房內已是空無一人。
幾人驟然回神,突然想起方纔在樓下等重鸞時,有一個身着白衫的年輕公子從隔壁的房間走去,款款下了樓,他的背上揹着一個大大長長的包袱,只是外面用布包裹着,所以看不清裡面的東西。
難道,那就是重鸞手中的琴?
想到此,幾人不再停留,連忙追出了客棧,一路追蹤打聽,最後總算在鎮子東面的小竹林裡追上了重鸞。
彼時,重鸞一身男裝,立於一株竹枝上,身輕如葉,竟是隻這一株細軟的竹枝便撐起了她整個身體,她的眼角浮着一抹嫵媚神色,斜視了幾人一眼,手指微揚,彈出幾個短音。
“你們在找我?”
幾人一愣,擡眼望去,說不出爲何,這樣的重鸞讓他們有種不敢直視的壓迫感,她與當年那個落魄、狼狽的小丫頭當真是一個人嗎?
“你……你是沈重鸞?”儘管她着了男裝,盡顯颯爽英姿,可是仔細一看,還是看得出來她那女子特有的神色。
重鸞清冷一笑,手中動作不停,“你們跟了我這麼久,竟連我是誰都不知?”
幾人相似一眼,盯着重鸞那張臉看了許久,許是因爲她本是女兒身,此時卻着了男裝,不免越看越覺得與那兩個人相像。
突然幾人齊齊跪地,沉聲道:“參見少主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