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華瑍看着這一切,眸色頓然沉了下去。
終究,她還是不願留下嗎?她的心裡,從來都沒有他的位置,就算他爲她做再多,也是於事無補。
於她而言,這裡只是個牢籠,他想要保護她、想要留下她,卻從未想過,她願不願意、開不開心。
想到此,他低頭悽悽一笑,正欲轉身離去,突然聽到院內想起一個鏗然的聲音:“我不走。”
他渾身輕輕一顫,豁然停下腳步,回身望去。
飛鳳握住九華的手,將他的手一點一點收起,又推了回去。
“這裡,是我的家。”
短短六個字,她說得很慢,卻也很平淡,像是在說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而後她衝九華淺淺一笑,“我明白你的心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九華不由得緊緊蹙眉,“爲何?你在這裡過得並不開心,不是嗎?這是一間牢籠,困着你、綁着你,讓你動彈不得。”
飛鳳依舊淺淺笑着,微微搖搖頭,“也許曾經,這裡對我來說,確實只是一個不願想起、不願面對的過去,可是,我是女人,是一個即將出世的孩子的母親,這段時間我一個人靜靜地待着,想了很多,也看透了很多。”
她說着緩緩站起身來,走到一旁擡頭看着空中圓月,“在藥谷的這段日子,是我有生以來最安寧、最平靜、也最輕鬆的日子,一開始我在想,如果那天晚上我沒有那麼衝動、負氣而爲,如今會是怎樣的境況。想着想着,我就不願再想了,事情已經發生,一切都是我自願,是我自己造成的,他是個好人,是個君子,至少是我見過的人中,難得的君子。說句不怕九公子笑話的話,我曾經找一個算命的先生給我算過,那老先生說我這輩子的夫君是個年長我十歲左右的男人,起初我以爲是夜立,可是到頭來竟是……”
說到這裡,她自己竟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搖着頭道:“雖然只是個江湖術士之言,不足爲信,聽聽作罷,可是現在想來,竟覺這個先生真是一言成真。”
九華道:“飛鳳姑娘相信這些術士之言,所以纔會留在這裡?”
飛鳳淺笑着反問道:“在九公子眼中,我是那樣的人嗎?”
九華道:“飛鳳姑娘在我九華眼中,從來都不是這麼膚淺的人。”
飛鳳便笑了笑道:“我留下,不是因爲其他任何人,而是因爲我自己。我飛鳳自負聰明,也很自私,我只會去做對我有利的事情。當初我負氣離開瀾月閣,受了傷又生了重病,是他將我安置在藥谷,日夜不休地照顧我,那時我就知道,在這個男人心中,我佔着很重的分量。所以那天晚上我知道自己中毒之後,最先想到的人就是他,我出現在藥谷外面並不是巧合,我就是來找他的,我知道,他止息公子醫術高明,世間鮮有人能及,他一定能救我,而我也正好可以看個清楚,這個男人到底把我看得有多重……”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眼底閃着水光,臉上的笑意卻絲毫不減,“我萬萬
沒有想到,得知中毒之後,他的眼中只有疼惜與憤怒,他爲我而動怒,甚至曾動了殺意。可是由始至終他都一心想着爲我配出解藥解毒,由始至終都在爲我着想。那時候我突然明白過來,這個世上疼我、愛我、關心我之人何其多,可是能像他這般處處爲我着想、事事爲我顧忌之人,卻只有他一個。最初,他說過不勉強我,他給我自由,可是他也說過,他會待我如初。對於他這份真摯如此的感情,飛鳳心中深覺愧疚,有負深情,所以……”
“所以你選擇離開?”九華的神色漸漸緩和下來,無意之中撇過門外,與華瑍四目相對,他衝華瑍會心一笑。
“我怕,怕自己回不了他這份感情,也害怕自己的一時衝動,給他造成更大的傷害。所以我離開藥谷,一個人在外面漂泊流浪,可是我總是會想起藥谷,想起他,想起我們之間雖不多、卻盡是溫存的回憶。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對於夜立我有感情,卻是親情,他待我如兄如父,我對他亦是是崇拜不已。在他面前,我始終是個孩子,只有在止息面前,我纔是個女人……”說到這裡,她微微閉上眼睛,兩行清淚順頰而下,九華緩緩走上前,遞了只帕子給她。
飛鳳接過帕子繼續道:“得知我有身孕之後,他便一番常態,不肯放我離開,我知道,其實他不是想困住我,他只是擔心我和腹中未出世的孩子遇險。”
九華不由挑眉,“既然你什麼都明白,卻爲何要故作冷漠,對他不理不睬,甚至,不見任何人?”
飛鳳沉默,垂首擦去眼淚,許久,她回過身來衝着九華溫婉一笑,道:“九公子應該明白近鄉情更怯的道理。”
九華先是一怔,繼而抿嘴笑開,點點頭,太息道:“看來,是我多慮了。”
飛鳳搖頭道:“想明白了和願意這麼做了是兩碼事,如果今天晚上九公子沒有來,也許我還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麼做,怎麼選擇。說來,還要多謝九公子。”
九華連連搖頭,正要說什麼,卻被飛鳳打斷,“你不用解釋那麼多,其實你真正的想法我明白。你們所有人的心意我都收着,給我點時間,我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覆。”
面對如此聰明人,九華心知自己也不用說太多,說的太明白,便點點頭道:“好,我相信飛鳳姑娘。”
說罷,他淺淺一笑,站起身正要離開,突然只聽飛鳳道:“重鸞離開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九公子可否聽我一言?”
九華面色微沉,道:“請說。”
“重鸞是個喜歡有始有終的人,她認定的事,就一定要有結果。她與閣主之間的恩怨,別人插不進去也幫不上,必須要她自己做個了結,否則,她無法全心全意待在你身邊。相信我,也相信重鸞,給她、也給你自己一點時間,等她處理完她的事情,她一定會信守承諾,回到你身邊,那時候的她,便是完完整整的她。我相信九公子也寧願是一個完完整整的她,全心全意待在你身邊,是嗎?”
九華頷首,淡淡道:
“一直以來,我從未懷疑過她。”
飛鳳淡笑着點頭:“重鸞果然沒有看錯人。”
九華報以一笑,道:“時辰不早了,不打擾飛鳳姑娘休息了,告辭。”
說罷,大步出了院子,出門走了兩步之後,他回身望去,只見飛鳳正站在月下擡頭賞月,神色寧靜祥和,溫柔恬靜。
這種模樣的飛鳳,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與往常的那個飛揚跋扈、瀟灑活躍的飛鳳完全不同。
可是他知道,她還是飛鳳,只不過很快就會從飛鳳姑娘,變成他的大嫂。
大嫂……
不知爲何,想起這兩個字,他總是莫名地想笑。
一旁的華瑍冷睇了他兩眼,道:“想笑就笑吧,這麼憋着免得憋出病來。到時候重鸞若是找我算賬,我可賠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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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就聽到嘉蘭一聲驚呼:“姑娘!”
兩人齊齊一驚,循聲望去,清冷月光下,重鸞懷抱古琴款步走來,腳步極緩,似乎每走一步都要耗費她很多力氣。
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九華身上,直到兩人之間距離約有半丈遠,她方纔停下腳步,擡頭凝視着九華。
華瑍低眉一笑,不動聲色地招呼着嘉蘭和蘇木幾人悄悄離開,轉眼間,四周無人,只剩下重鸞和九華。
相視良久,九華淡淡開口道:“近來可好?”
重鸞淺笑道:“甚好。”
“撒謊。”她話剛出口,九華救斷然否定她,似乎早已料到她會這麼答他,而後將重鸞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道:“瀾月閣的飯菜不過如此,竟是把你養瘦了。”
重鸞有些哭笑不得,無奈搖搖頭,正要再說什麼,突然九華又道:“跟我回去。”
重鸞一怔,愕然地看着他,沒想到他會突然說出這句話。
“我們之間有交易……”
“不要了,我只要你跟我回去就好。”
重鸞輕嘆一聲,搖搖頭,而後低頭看了看懷中的琴道:“該跟你回去的,是它,而不是我。”
說罷,她把懷中古琴交到九華手中,“放在我這裡,它遲早會損壞。只有放在你身邊,它才能得到最好的保護。”
“沈重鸞……”九華突然一聲幽幽太息,眉峰緊蹙,目光沉斂地看着她,“獨幽已易主,再無歸還之理。”
重鸞淡淡笑道:“那你就權當是我交由你代爲保管,可否?”
九華隱隱感覺到有些不安,他緊盯着重鸞,沉聲問道:“沈重鸞,你究竟想幹什麼?”
重鸞道:“報仇。”
“報仇之後呢?”
“若我不死,必不負君心。”
九華深深吸氣,看着重鸞眼底雖然清淡、卻倔強如斯的凌然,不由想起飛鳳所言。
就算他九華怎麼萬能,他終究拿她是沒轍的,她不受困於這紛擾塵世,她屬於自由。
想到此,九華垂首斂眸,沉沉點了點頭道:“好!我等着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