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重重,九華的神色亦如這夜幕一般,暗無邊際。說不出喜憂,只能微微勾勾嘴角,笑得慘淡。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然有些脫離他的掌控,無論是他還是重鸞。
常言道: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卻是直到現在,他才恍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儘管平日裡,他和重鸞都是屬於那種聰明睿智之人,儘管在面臨爲難與困惑,他們比任何人看的都遠,想的都多,亦能相互配合,把事情處理得那麼完美,那麼契合。
然而當有些事情發生轉變,他們卻不能再像平時那樣,聰明應對。
那一日,重鸞把手交到他的手中,既是不用多言,他已然明白重鸞的意思。他們都知曉彼此的心意,卻正因此,而無法承受對方的欺瞞。
越是在乎,用情越深,便會在意越多,計較越多……
倏忽回神,九華擡眼看了看門外漸漸暗沉的天,眼神一凌,心一橫,大步出了門去。
她既是計較,那便是在乎!
自從他把她接入珞王府,便沒有再想過讓她離開,復仇也好,尋琴也罷,一切都有他來替她完成,她便只需要安安心心地待在珞王府,安安心心地等候便是。
思及此處,他的腳步越來越快,向着大門走去,卻不想剛剛走出沒多會兒,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擡眼就看到紹君瑤急匆匆地跑來。
九華凝眉問道:“出什麼事了?”紹君瑤是沉穩性子,若沒有什麼大事,她斷不會這麼慌張。
紹君瑤皺眉道:“四哥前段日子下令在南郡督造的水壩出了問題,前些日子南方接連降雨,蓄水猛增,剛修建好的水壩竟出現了裂縫,現在可謂是岌岌可危,南郡派了人來通報此事,現在朝中上下衆臣皆已知曉此事,四哥現在已經淪爲衆矢之的。”
九華臉色驟然沉下,正要大步奪門而去,卻被紹君瑤攔住,搖搖頭道:“你現在哪也不能去。”
“爲何?”
紹君瑤咬咬嘴脣道:“玴王的人已經領着京畿衛向着珞王府的方向來了,說是他們已經找到了重鸞姑娘殺害十三公主的證據,現在來拿人。”
九華低垂的手驟然我握緊,紹君瑤一臉怒色,嗔道:“一大早的時候他們已經下令封鎖了城門,卻是到現在方纔來拿人,這安的是什麼心?”
“狼子野心。”這四個字九華說的很重,一字一句重於千斤。“他是在等,等我和四哥會不會想辦法偷偷送人出城,我保證這時候城內早已佈滿他的眼線,城外亦是埋伏了他的並將,只等着我們一動,他們便一抓一個準兒,到那時候,可就不單單是重鸞害死十三妹這麼簡單,我和四哥、紹家,甚至是所有被牽扯進這件事情裡的人,都難逃一個窩藏包庇最煩的罪名。他這是,想把我們一網打盡。”
聞言,紹君瑤臉色頓然一陣慘白,惶然地向着珞王府四周掃了一圈,這個下意識地舉動讓九華驀然皺起眉頭,似是想到了什麼。
“你是在找重鸞?”
紹君瑤一愣,沒有點頭,只是輕聲道:“我只是擔心,她現在若是真的在珞王府,會不會……”
九華收回凌厲目光,順着她的眼神看去,冷冽一笑道:
“她現在不在珞王府,但是遲早,她一定會回珞王府,而且再也不會離開。”
紹君瑤只覺得心中一陣冰涼,神色赧然,淡淡一笑,並未應聲。
當初華瑜事發,她在文心殿見到重鸞,而且她與九華是一道從寢殿的方向走來,她便知曉,九華對這個人已經用情至深。
只是那時,她本以爲這只是九華的一廂情願,畢竟重鸞那向來清冷的態度,讓她全然捉摸不透。
直到那日,她趕來勸重鸞離開,聽到重鸞那一番話,聽到重鸞說:“我與他之間,不需要任何心思和手段。”
她豁然明白過來,重鸞的漠然,重鸞的冷淡疏離,都只是對別人。
淡淡點點頭,似是表示已經聽到了九華的話,去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九華這句話是他的心中所想,又何嘗不是在故意說給她聽?
以九華的聰明,只要問一問得知重鸞離開之前,她曾經來見過重鸞,與重鸞密談過,就不難猜出重鸞會離開的原因。他不點破,只是因爲他明白這件事無論她做得對錯,都是爲了他好,爲了重鸞好,也爲了大家好,她顧全了大局,可是卻也因此而在別人心中留下來隔痕。
正凝思間,門外沉重的腳步聲一聲聲傳入耳中,不等紹君瑤反應過來,九華便一把拉住她,將她拉到一旁的園子裡,臉上方纔的凝重與冷冽早已不見,只見他滿面春風和煦,笑容溫潤,從枝頭摘下一朵花交到紹君瑤手中。
這一幕正好被從外面進來的京畿衛看到,先是愣了愣,繼而堆出一臉笑容,道:“原來紹姑娘也在,卑職沒有打擾了珞王殿下和紹姑娘的雅興纔是。”
九華側過身來瞥了他們一眼,“譚統領,這麼興師動衆地上門來,所爲何事?”
那譚統領看了紹君瑤一眼,對着二人躬身行了禮道:“卑職奉玴王殿下之命,前來搜查殺害十三公主的兇手。”
“你說什麼?”九華臉色一冷,目光陡然變得犀利,“十三公主被殺害?這是怎麼回事?”
譚統領一愣,“珞王殿下你……你不知道?”
說話間,九華已然轉身快步走到他面前,冷冷瞪着他,“究竟是怎麼回事?把你方纔所說的話再說一遍!”
看九華神色,已然是震怒不已,大有“事情若不說清楚,誰都別想走”的意思。譚統領嚥了口唾沫,心中暗驚:不是說珞王殿下早就知道這事,而且兇手就藏在珞王府內嗎?可以看珞王這反應……
他低頭清了清嗓子,做出一臉悲傷狀,沉聲道:“想來是怕幾位王爺心中悲痛,尚未把此事告知珞王殿下。前天夜裡十三公主不知出城辦什麼事,半途遇上了黑衣殺手,公主勢單力薄,不敵對手,被他們殺害,連……連屍首都沒有找到……”
話未說完,他就連忙收了聲,九華的手緊緊握成拳,“咯咯”作響,聽得近前的幾人全都下意識地低下頭去,不敢作聲。
“是誰發現的?”九華皺眉,一瞬不瞬地看着譚統領,“既是十三公主的屍首都沒有找回來,誰又能證明十三公主已經遇害,又是被黑衣殺手所殺?”
譚統領道:“十三公主久不歸來,玴王殿下擔憂得很,就讓人去找,結果我們找到了十三公主被害時,在
田裡勞作的一個農夫,按照他提供的線索一路追查,最後抓到了一名黑衣殺手。”
九華不禁冷冷一笑,道:“既是已經找到了兇手,爲何還要到本王府上來抓人?莫不是,你們以爲本王府上藏了殺害公主的黑衣殺手?”
譚統領忙行禮道:“王爺誤會了,卑職自是知曉王爺曾經遭到黑衣殺手迫害,險些喪命,卑職今日來要找的人並非是黑衣殺手,而是一個年輕姑娘。那個農夫和被抓的黑衣殺手皆已經指明,當時還有一人在場,便是……便是曾經救下王爺性命的重鸞姑娘。黑衣殺手已經招供,他們雖然將十三公主截下,可是殺害十三公主的另有其人,就是那個重鸞姑娘……”
九華原本已經背過身去,卻在聽到這句話時,又驟然轉過身來,冷冷地瞥了那譚統領一眼,那種冷到剔骨的眼神,譚統領還是第一次在九華身上見到,頓然覺得心裡怵怵的,向後退了一步。
關於珞王殿下與這個重鸞姑娘的事,朝中上下早已傳遍了,他們也不是沒有耳聞,只是職責在身,被逼無奈,否則誰會吃飽了撐的來找珞王殿下的麻煩?畢竟,珞王殿下的脾氣是出了名的古怪,他們要動這個重鸞姑娘,他豈會輕易同意?
“你們以爲,是重鸞殺了十三公主,而且重鸞就藏在本王府上?”九華俊眉緊緊蹙起,凌冽的目光緊盯着譚統領,“如此說來,你們的意思是,本王包庇殺害十三公主的兇手,本王是幫兇,換言之,是本王害死了十三公主,是嗎?”
“王爺息怒!”聞言,譚統領嚇得雙腿一軟,不自覺地跪了下來,這一跪,身後所有人都跟着跪下。“卑職並無此意,卑職……卑職也只是奉命行事,言語若有不當或是冒犯,還望王爺恕罪,卑職……卑職當真沒有此意……”
紹君瑤背過身去,一眼掃過九華怒極也冷酷至極的表情,聽着譚統領他們求饒的聲音,嘴角挑出一抹冷笑。
華玴啊華玴,你千算萬算,終究還是算漏了一招!
“想要搜查珞王府是吧?”九華往邊上讓了一步,“可以,儘管搜便是。只是,本王把醜話說在前頭,若是找不到人,本王可是要拿你們是問!污衊當朝王爺,這個罪名你可擔得起?”
譚統領渾身一顫,看着面前暢通無阻的路,卻猶豫了半晌。這一下他是搜也不是,不搜也不是,無論如何,玴王和珞王他是要得罪一個了。
想了想,他咬咬牙,站起身對着所有人一揮手,道:“珞王府中沒有搜到人,污衊撤!”
正要離去,九華突然挑眉冷笑道:“慢着,既然來都來了,豈有不搜之理?若是傳了出去,別人還真以爲是我華珞包庇窩藏罪犯。”
說罷對着譚統領做了個“請”的姿勢,“搜吧。”
譚統領只覺得自己快要被這個喜怒無常的珞王殿下給折騰瘋了,卻又不能不從,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一揮手道:“既是如此,那兄弟們便搜一搜,記住,千萬要小心,斷不了損壞了府中的一草一物,否則,唯你們是問!”
那些京畿衛都覺得一陣陣心虛,從九華身邊走過的時候,幾乎的小跑着過去。
身後,紹君瑤與九華相視一眼,滿意一笑,假癡不癲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