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夜裡驟然起了風並不奇怪,尤其是在落澗峰上,可是夜立心裡卻總覺得惶惶不安。
轉身正要走開,突然只聽“咣噹”一聲,回身望去,只見是風將窗子吹得來回晃動,便走上前去伸手將窗子關了起來。
“樓主。”門外,四人垂手而立,皆不敢擡頭看他。
“何事?”
“屬下……”那人猶豫了一下,這才硬着頭皮道:“屬下等剛剛在落澗峰上發現了飛鳳樓主的蹤跡。”
夜立豁然回過身,定定地看着四人,“在哪裡?”
“瀾玥閣外五里處。”
“人呢?”
“人……”四人相視一眼,爲難道:“屬下武功微弱,制不住飛鳳樓主,又恐傷了她,不敢來硬的,所以……”
話未說完,夜立已經走上前來出了門去,冷聲喝道:“前面帶路。”
不多會兒,約有百十來人舉着火把在瀾玥閣外四下裡找了起來,圍着方纔飛鳳消失的地方來來回回找了三四圈,卻沒有發現飛鳳的一絲蹤跡。
夜立負手而立,凝眉站在坡上,向四處看出,只見火把來回晃動,卻無一人回來報找到了人。
所有人回來了說的話都是:不見人影。
夜立一向平靜的心漸漸變得浮躁起來,眼看着夜色一點點深濃,轉眼已經快到四更天,他不由得將目光移向那四個人。
見夜立這麼冷冷的一眼掃來,四人下意識地吃了一驚,有些心虛,想要往後縮,卻聽夜立一聲冷喝:“你們究竟還有什麼沒說的?究竟隱瞞了什麼!”
聞言,四人自知事情瞞不住,猶豫了一下,一人突然站出,指着那個肥壯的男人道:“樓主,這是師兄的意思,師兄說……說只要給飛鳳樓主服下‘將夜醉’,只要她和樓主你有了夫妻之實,屆時就不會再離開瀾玥閣……”
他邊說邊偷偷看着夜立的臉色,只見他在聽到“將夜醉”三個字時,臉色就驟變,而這時,已然是怒極。
見狀,四人頓然全都跪地求饒,“樓主,我們並非有意要傷害飛鳳樓主,只是想……想讓你們有個好姻緣……”
“樓主饒命……”
“唰!”寒影劍光一閃,眨眼間出鞘,眨眼間便又回到鞘中,然那四人的求饒聲卻驟然停止,繼而沉沉倒了下去,再也沒有起來。
周圍的人都嚇白了臉,紛紛低下頭去不敢直視夜立。
寒影一出,必要人命。顯然,夜立已經對他們恨極,否則斷不會出寒影劍。
一名平日裡與夜立關係比較好的瀾玥閣弟子走過來道:“樓主,這裡四下裡已經全都找遍了,根本不見飛鳳樓主的身影,她會不會根本就沒有上落澗峰,又或者已經下山了?”
夜立陰沉着臉色,緩緩搖了搖頭,“她若已下山,山下會有人來報。她現在行動不便,根本不可能徒步下了山,卻能不讓人發現。”
“那飛鳳樓主能去了哪裡?這裡已經找遍了。”
夜立突然擡腳向着東邊走去,身後的衆人連忙跟上,身邊的弟子問道:“樓主,我們這是去
哪裡?”
“藥谷。”
那弟子豁然一驚,低呼道:“可是樓主,閣主有令不能凡瀾玥閣人,決不可擅闖藥谷。”
夜立冷冷皺眉:“那就不闖,只是上門尋人。”說罷,領頭向着藥谷的方向走去。
入夏之後,天亮的比較早,五更過半,天色就已經微微亮了些。
夜立一行人腳程雖快,然到了藥谷外卻被那一片片的瘴氣林給難爲住了,不敢亂闖,直到五更天過,晨風吹拂,瘴氣稍稍散去了些,方纔勉強能看清去路,只是衆人依舊心中發怵,不敢輕舉妄動。
回身看了衆人一眼,夜立凝眉道:“你們在這裡等着,我自行進去便可。”
“樓主……”
“無礙。”夜立朝衆人揮了揮手,不顧衆人阻攔,大步進了林子,幾乎是足不點地地向前掠去。
林子裡的情景出乎他的意料,並不見皚皚白骨屍橫滿地,卻是滿地芳草如茵,鮮花遍野,一派生機勃勃之象。
他本以爲,這裡會是一個幕天席地地大墳場。
而此時此刻的藥谷內,依舊一片寂靜。多年來,藥谷裡的早晨一向如此,只是此時蘇木卻頗有些頭疼,站在屋外來來回回走着,猶豫了很久,一次次擡手欲要敲門,卻又一次次放下了。末了,他長嘆一聲,在屋外坐了下來,滿臉爲難。
“吱呀”一聲,就在他愁得一籌莫展之時,門應聲開了,蘇木一個激靈爬起來,一轉身就看到華瑍站在門前,神色肅然地看着他。
“你一大清早轉悠什麼?何事?”
“我……”蘇木正要說話,突然又瞥了一眼屋內,華瑍瞭然,輕輕掩上了門,走了過來,蘇木這才小聲道:“大事啊公子,外面來了人要見你。你說這一大清早的,都不讓人睡個安生覺,哪有這麼一大早敲門的……”
蘇木嘀嘀咕咕抱怨着,卻沒見華瑍臉色微微沉了下去,嘴角微挑,笑意詭譎,“早該來了。”
“啊?”蘇木愣了愣,“公子你說什麼?”
“請進來。”華瑍說罷,向着前院走去。
“哎……”蘇木瞥了瞥緊閉的房門,用眼神詢問華瑍,華瑍回身看了一眼,道:“任何人不得進這間屋子。”
蘇木明白地點了點頭,看着華瑍的背影,沒由來的沉沉嘆了口氣,小跑着向着門外去了。
不多會兒,蘇木便領着夜立進了前院,彼時華瑍正坐在院內,捧着一杯清茶,見夜立來了,他淡淡一笑,並未起身,“夜樓主大清早地上門,不知所爲何事?”
夜立神色始終淡然,見華瑍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也不推辭,大大方方坐了下來,“夜某來找人。”
“哦?”華瑍輕輕應了一聲,“藥谷內除了藥童就是傷病者,夜樓主要找的是何人?”
“傷病者。”
“生病的、受傷的、中毒的,只要是感覺到不適卻還沒死、留着一口氣的都算是傷病者。”說到這裡,華瑍的語氣已經漸漸冷了下去,輕輕擺了擺手,蘇木心知他家公子有話要說,轉頭就離去。
夜立看了
一眼蘇木的背影,冷冷一笑,“人就在藥谷裡。”
華瑍眼神凌冽,低頭呷了一口茶,緩緩道:“人安然無恙,只可惜夜樓主來晚了,或者說,你就不該來。”
“啪!”夜立端在手中的杯盞應聲落在石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人是瀾玥閣的人。”
“呵!那倒是奇了,自己人給自己人下毒,瀾玥閣的規矩可真是讓人詫異。”
聞言,夜立頓然皺起眉頭,“止息公子這是不打算放人了?”
華瑍不慌不忙道:“夜樓主此言差矣,人現在是我藥谷的病人,豈有不讓病人把病治好就送人走的道理?更何況,她這病不僅僅是在身上,更多的是在心裡。自古以來,心病最難治,這個夜樓主應該明白吧。”說完,他站起身來,太息一聲,“人在藥谷絕不會受到一絲傷害,至少在這裡,不會有人對她下毒。至於她好了以後何去何從,那就要等以後再問了。”
語畢,他冷睇了夜立一眼,轉身離去,“蘇木,送客。”
夜立緊緊握拳,壓抑住心中的燥怒,對着華瑍的背影沉聲道:“若是她受到一丁點的傷害,藥谷就會在落澗峰消失。”
華瑍腳步頓然一停,“你已經傷害了她,這句話說得是不是太遲了!”
夜立臉色一怔,正要說什麼,卻見華瑍早已大步離去,蘇木小跑着過來,對着夜立做了個“請”的動作,也不管夜立滿臉陰沉的表情,兀自笑得樂呵。
隔了片刻,蘇木嘟囔着嘴一路念念叨叨回來了,撞見華瑍,便皺着眉道:“公子,我們這麼對待瀾玥閣的人是不是不太好?白師父留了話,咱不能對……”
瞥見華瑍漸冷的臉色,他連忙將沒有說完的話收了回去,嘿嘿一笑,道:“我去給公子做早飯。”
看着他離開,華瑍不由得回身將目光落在緊閉的門上。
瀾玥閣……折騰來折騰去,他還是與這瀾玥閣脫不清關係。
屋裡有輕輕的腳步聲,卻在門前停下了腳步。華瑍瞥了一眼,垂眸輕聲道:“在外面東奔西撞了這麼久,身上帶了不少傷,你不必急着離開,待養好了傷,是走是留,你自行決斷。只是有一點我希望你能記住,不管到什麼時候,不管在哪裡,你都是我在止息樓初見的飛鳳姑娘,我待你亦會一如往初。”
聞言,屋裡的人輕輕動了動步子,但終究沒有打開門,只是隔着這一扇門與華瑍一起,靜靜站着。良久,華瑍轉身,大步離去。
門內,飛鳳已是雙眼泛紅,緊緊咬着嘴脣,擡眼環顧四周。
昨天晚上她就像是做了一場夢,可是看着滿屋殘留的旖旎痕跡,她又切切實實地知道那不是夢。案上的草藥已經係數被收走,窗外一株美人蕉已經開了又敗,花色暗紅。她驟然一聲輕呵,似是自嘲。縱然知道自己是帶着賭氣、帶着任性之心,選擇這麼做,可是爲何,她感覺不到悔意?
心底只有理不清的悲痛,卻又說不清是爲何。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她待夜立便是如此,可是華瑍對她,又何嘗不是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