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光搖曳,一道身影飛快在暗幕下潛行,靈活地落在了普通的小院中。整個院子,唯有一間房內仍舊亮着燭火,昏暗的微芒猶如夜色中舞動的精靈。
那身影壓低身子,自靴筒裡拿出一把匕首,握在手中,匕首短小而鋒利,刀尖在月的映照下,閃動出森然寒光。
她一步步小心走近屋子,卻聽得屋內傳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其間伴着女子的驚呼,“康神醫,您怎樣了?別嚇我!”
“我……怕是堅持不下去了……”另一道虛弱低緩的聲音響起,似是雖是會飄散在夜風中。
“不會,您是神醫,一定會有辦法醫好自己。”
“醫者……不能自醫……我的身體如何,自己最清楚……當初離開竹林,我便知已油燈將盡……我只想,只想在死前再見上她一面,誰知……”話說到一邊便斷了下來,又是接連不斷的咳嗽聲。
“您等着,我去給您煎藥,您定要好起來!”
女子的語氣中,流露出焦急與慌亂,接着,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暗夜中的身影忙一閃身,躲避於不遠處的大樹後。一個紫衣女子打開門走了出來,匆匆向着後院而去,眼波盈動,似還有些未乾的淚痕,在這樣的距離下,仍舊刺痛了她的眼。
直到女子身影消失,她才從隱身處走出來,遲疑地站到了門前。
她感到伸出去推門的手,竟微微有些顫抖,一絲驚慌恐懼自心底緩緩蔓延開來。她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來此之前,不是堅定了心意要親手殺了這負心男人麼?又爲何在真正聽到他命不久矣時,心卻這般的痛?
還在躊躇間,屋內忽然傳出又一陣撕心裂肺的咳聲,緊接着是急促而濃重的喘息,彷彿一口氣卡在喉嚨中,讓聽者都深感難受不已。驀地,所有聲響戛然而止,屋裡靜得像沒了生氣一般,寂然得讓人恐懼。
她再也顧不得許多,咬牙推開了房門。
殘喘的燭火下,一個身影平躺在牀上,蓋着薄
被,身形寧靜得看不出起伏。她幾步上前,往牀上之人看去,藍眸中眼波如水,漫過那記憶中的容顏,曾和她執手定下盟誓,溫文俊朗的男人,何時變得如此消瘦憔悴?
對於她的到來,他毫無覺察般依舊緊閉着眼,無任何反應,這令她越發心慌。她擡手去觸他的臉頰,將手指放置於他鼻下,試圖探得一絲溫暖的呼吸,來填補內心的空落,但最終仍是失望。
她只感到周身一片冰冷,頭腦中陷入空白,如木頭般站着。
手指一鬆,匕首“鐺”的一聲落在地上,清脆的聲響喚回她的神志,她跪在牀邊,卻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
她握掌成拳,捶打在他胸前,“康莊,你給我起來,我都還沒找你算賬,誰准許你先死了?”
回答她的,自是無聲。
她泣不成聲,復又哽咽道:“你不是神醫嗎?爲什麼不醫好自己的病?”
她停止了動作,改爲伏在他身側,斷斷續續又道:“你答應過我,一起去天涯海角,一生一世——”
牀上的人手指微動,月璃立即警覺到不對,可她還未及起身,康莊已手腕一翻,一把細碎的塵沫,便藉機進入了她的口鼻。她想再閃躲,卻發現身體已然動不了。
“璃兒,你還記得我曾說過的話?”隨着輕柔的話語,康莊緩緩睜開了眼眸。
“你——”月璃發現自己尚可出聲音,便咬牙道:“你詐死誘我上鉤?康莊,你真卑鄙。”
她眼角淚痕猶幹,眸中卻涌起無邊憤怒,和着灼灼恨意,似要在碧藍的深水中燃起一把火來,怒而瞪着康莊,不知是爲了康莊所作所爲,還是因着自己方纔情感難以自持的失態。
康莊微微支起上身,但也無其他舉動,對於月璃充滿怨恨的話語,彷彿置若罔聞,依舊溫柔凝望。夜如水,靜如木,四目相對,一墨一藍,月璃想要避開,身不能動,但自她心裡,本能並不抗拒,否則便不會與康莊對視。
在康莊低淺
視線下,月璃竟微紅了臉,拋卻恨意,忘記前塵,多年前那種悸動和深厚的情意,水波般襲上心頭,好似少女時光。
忽聞門外腳步聲,門被自外面推開,蕭紫衣擡步走了進來,見屋內情形,瞭然道:“康神醫,看來一切順利,不過此時並非談情說愛的好時候,當年的前因後果,您可解釋清楚了?”
康莊尷尬地望向蕭紫衣,“還未來得及說。”
“哼,薄情負義,你有何臉再提及?”月璃冷言以對。
“月大祭司,記得有人曾教過我,很多事不能只看表面,你內心執念太深,矇蔽了太多事實。”蕭紫衣看不下去,索性行至牀邊,一把掀開覆於康莊腿上的被子,指着他雙腿道:“你且好生看看再說。”
蕭紫衣此舉太過突然,讓康莊與月璃皆無準備,康莊那斷腿赫然映入眼簾,無力地搭在牀上,讓趴在牀邊不能動的月璃看了個真切。
“你,這是——”月璃神色微變,怔怔望着他的腿。官道上康莊一直在馬車中,方纔又太過慌亂,以至於她一直未注意到他的腿,此時一看,頓時一驚。
康莊頗爲苦澀地拉過薄被,重新遮住一雙斷腿,“最後一次和你分別返回大祁時,發生了些事情,被祁山王打斷的,所以沒能兌現當初的誓言回來接你。”
“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來幫康神醫說明。”
蕭紫衣上前一步,接過話尾。她明白,要將當年所受傷害再次揭開,對於沉靜如康莊,也不是件好受之事,尤其那種傷痛並不僅在身體上,更在於忍痛放棄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愛,讓那道傷痕在心底蟄伏多年。
蕭紫衣將康莊回到大祁後,受祁山王迫害的真相,原原本本和盤托出,立於一旁淡淡道:“他來,便是爲了找你,讓你做出選擇,是否還要堅守當初的承諾,可你一意孤行,不僅險些殺了他,還傷了你們的親子,接下來要如何做,月大祭司你該要仔細思考,切莫再沿着錯誤的路走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