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到春末,鳳邑百姓最爲津津樂道的,莫過於兩個話題,大祁皇子與長公主的訂親進行事宜,以及“天香樓”一個月來,不斷翻新的節目。
前者衆說紛紜,但主旨大同小異,不知自哪兒傳出的消息,長公主對大祁皇子情根深種,但祁三皇子卻依舊不改風流本xing,雖住進皇宮,卻時常帶了親隨,隱了身份流連煙花地,醉臥美人懷。惹得離帝幾乎跳腳,想斷了這門親事。可長公主偏不依,離帝又不捨女兒生氣,於是,這訂親一事,便被日復一日拖了下來。
而相較於禁宮不可窺探之事,後者顯然更在市井間廣泛流傳。
“天香樓”的幕後老闆,不知從何處請來了個幕僚,閉門半月,將“天香樓”一番大手筆改動,不僅姑娘們換了大半,就連內部裝潢,也迥然一新。
重新開業之後,第一晚便將歡客們好生震了一震。
且說那一晚,“天香樓”沉寂了許久,早就殷殷期盼一窺究竟的歡客們,紛紛候在門外。輕紗幔帳初啓,宛若少女香藕玉臂,馨香流轉,透出無聲邀請。
自外面探去,滿目淡紅,原來是將房柱迴廊之上,都纏起了紅紗,映着本就不明亮的燈火,影影綽綽。
兩列身穿五彩蟬衣女子,步態輕柔,踏着微芒而來,卻不上前拉扯恩客,只巧笑嫣然地將客人引了進去,落座在八仙桌旁,奉上茶水酒菜,然後施施然立於一旁,目視着前方新搭建而成的臺子。
樂曲聲起,如珠玉滿倉,絲絲縷縷沁人心脾。
正前方舞臺一轉,像鍋打開了蓋子,露出裡面清水漾漾,竟是一方池塘。幾個懷抱琵琶的窈窕女子,手挽絲帶,仙子飛天般輕盈落在了水中,開始邊彈奏,邊舞蹈。
眼前霧似飛花,舞者身姿聘婷,樂如流水,不絕於耳。
衆人驚怔,連手邊美人斟來的桂花酒,都忘記去接。不過仔細看去,卻發現那些舞女並非立於水中不沉,而是每人在右腿上綁了個厚實的套子,許是與水底什麼機關掛在了一起,能夠穩穩站住,隨意舞蹈,有種在水面之上翩翩起舞的感覺。
一曲終了,聲歇舞畢,開始時那些侍候在側的美女們,才投懷送抱,自然,臺上那些表演者也不例外,只是要經過競價,價高者得以春風一度。
錢姨此時現身,揚聲宣佈,“天香樓”將每三日更新一個節目,歡迎大家隨時前來觀賞。
錢姨語畢,施然轉身,走向迴廊陰影處。那裡一道紫衣身影卓然而立,環臂望着場中一切,眼底一絲神采盈動。
“蕭姑娘,你這法子果然妙,看來這回‘天香樓’的生意,會更勝從前了。”
錢姨笑意盈盈,打量着眼前女子。她跟隨主子許多年,卻是第一次見主子和一女子在一起,而且,顯然是上了心。她混跡於風月場所,閱人無數,豈會看不出主子與這蕭姑娘,還有那百里公子之間,曖昧不明的情愫?
自然,在錢姨心裡,是向着自己主子的,因爲主子的身世,他已孤獨了太久。不過他內心重重,皆習慣隱在漫不經心的面具之下。
只是世間之事,無法確定之事太多。聚散輪迴之後,誰又能說出個定數?
“錢姨,不可掉以輕心,別忘我們的真正目的,是將名聲打出去,吸引禁宮中那人來此。”蕭紫衣緩緩開口,但話尾一轉,又輕笑道:“但能爲月清流順便賺些錢,也就當做借他寶地的酬勞了。”
“蕭姑娘,你明知他不在乎這些,又何必這樣說?”
“可我在乎。”蕭紫衣頓了頓,目光中閃過些深沉蒼涼,錢姨不明白,花樣年紀的一個少女,爲何竟會有此超出年齡的神情?只聽蕭紫衣繼續說道:“我不想欠他,也不想欠任何人,欠了人總是要還的,而我,還不起。”
錢姨不再追問,有些事主子若不說,他們只需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即可。
蕭紫衣很快便收斂了異樣,面色重又恢復淡然,“錢姨,把我交給姑娘們的其他舞蹈和曲子,也好好排一排,放出消息,八月中秋,會有神秘花魁親自獻曲,若想一探真容,來‘天香樓’相聚。”
“花魁?蕭姑娘所說,怕不是我們這裡的花魁吧?”錢姨疑惑,“不知指的是哪一
位?”
蕭紫衣脣角輕揚,輕輕吐氣如蘭,一個極淡的字自脣畔流轉而出,又飄散在旖旎空氣中:“我——”
與此同時,春末最後一縷微風,也拂過高高城牆,穿過深深庭院,吹送到了離國禁宮之中。
禁宮之內一片明湖,波光粼動,春日和煦的暖陽映照湖面,氤氳成絲絲縷縷的光影,鏡子一般晃了人眼。
湖中一座涼亭,孤單而立,水上竟不見有飛橋石棧連接,空靈若天上風景,將湖光水色自四面聚攏而來,水氣撩人,不飲自醉。
而眼下涼亭之內,一坐一站兩個身影。
一身淺淡桃色衣袍的男子,斜倚在石桌旁,手執酒壺,不斷往脣邊送着。每一次揚手間,袖口鑲繡的碧蓮,便迎風飛舞,好似嬌媚綻開。幾滴晶瑩的酒掛在他脣上,添上一抹亮色。如冠玉的臉龐,已染上些許緋紅,可眼底卻是清醒無比,看不出一絲醉意。
“陳顯,這酒不夠烈,比起咱們府上的女兒紅,差遠了。”
“少爺,酒喝多了傷身。”
陳顯一張有了些歲月刻痕的臉上,露出憂慮。在祁家,他幾乎看着少爺從小長大,他本是三位公子中,最爲出色的一個。只可惜,老天與這位祁三公子開了個大玩笑,友不能成友,愛不能言愛,親不能如親,眼見少爺日日放浪墮落,他心中刀割般的痛,卻是無能爲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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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的心,已墮入了塵,蒙盡了霜。
祁桓輕輕晃動着手中梅花銀酒壺,流瀉出一道銀鏈,穿越浮動的微塵。他目光清淺悠閒,脣邊卻不自覺溢出淡薄的苦澀來。
“陳顯,你說這酒,怎就喝不醉呢?世上是否有一種酒,能在想醉生夢死時,立即便能長醉不醒?”
陳顯不語,他只是下人,有些話,不便說明。有句話,叫做酒入愁腸愁更愁,少爺的病在心裡,酒只能暫且忘了痛,卻遠不能醫心。
“你還要這樣鬧到什麼時候?”
一道嚴厲的呵斥聲傳來,祁睿的身影自湖上飛掠而來,落入亭中,劈手奪去祁桓手中酒壺,居高臨下怒視着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