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別哭……你一直如此堅強……令我等都自愧不如……”
祁桓的聲音斷斷續續,好似每一個字出口,都極爲吃力,要用盡全身最後一點氣力。蕭紫衣能夠感受到,他握着自己的手,那溫暖在一點點抽離,僅是這幾個字,已艱難得不停喘息,臉色也愈發蒼白,彷彿雪上頂上無瑕的冰雪。
蕭紫衣明白,正如月清流所言,祁桓身上蠱毒並沒有解,在離玲瓏死去之時,便已然到了極致,他將自己關於書房之中,便一直在強撐着,可眼下,亦再難支持下去。
“都是我不好,是我,是我射死離玲瓏,害了你——”
蕭紫衣止不住哽咽,尤其在想到那一箭出自她之手,自責、痛苦、悔恨交織在一起,便更是宛若心被生生撕扯開來,鮮血淋漓的疼。
“不……你只是做了應做之事……莫要這樣說……”
“可——”
“紫衣……”祁桓握着蕭紫衣的手,微微向上揚起,但正在流逝的力量,使他這細微動作尤爲艱難。蕭紫衣忙想握住他,他卻搖了搖頭,蕭紫衣略一思索,又越發低下頭去,祁桓的手輕撫上她面頰,這才輕聲一嘆,露出滿足神色,“我的心意,一如當年……從未改變……”
蕭紫衣已然泣不成聲,拼命搖頭道:“別說了,你撐住,我們去找清流,他一定有辦法!”
“不可能……否則……”祁桓脣邊,流露出一抹淡笑。
他話雖未說完,蕭紫衣卻明瞭其中含義,月清流若能有法子,便不會等到現在,早就動手爲祁桓解蠱。就是沒有辦法,才一直選擇了沉默,即便是這次,月清流未曾跟來的舉動,在某些意義上,已經說明了一切。
“一定還有其他辦法——”
祁桓卻並不執著於這事,微涼的指尖溫柔地劃過蕭紫衣的眉眼。時光流轉,年少時的記憶,彷彿隨着他的動作,筆筆刻畫而來。蕭府相逢,放燈祈福,蕭家大火,宮中共聚,宿命成仇,他似乎總是晚了一步。
若當初放燈之夜
,救了紫衣的人是他;若當初蕭府失火,帶走紫衣的人是他;若不是大哥和父親執意的兵變,那麼,如今的他們,是否會有所不同?
“讓我記住你……紫衣……”祁桓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弱,但一雙清亮的黑眸,依舊緊緊鎖住蕭紫衣,似要將她融入骨血裡,刻入記憶中,“我累了,紫衣……來世……我定不會比任何人遲……”
祁桓說着,輕輕閉上了眼眸,一抹笑靨,在他脣邊如花綻開,又隕歿無聲,隨即,手臂亦垂落了下來。
蕭紫衣茫然地懷抱着祁桓,腦中回想起初識時,那俊逸笑着的少年,樹林泉邊,深情的表白,往事隨流水,瞬間凝滯在了眼前。
她想放聲痛哭,卻感到眼底的淚灼痛了眼眶,端是找不到宣泄出來的出口,只能無聲跪坐於地上,將手臂收緊,彷彿這樣便可挽留住祁桓那依然流逝的生命。
此時,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百里墨風塵僕僕的身影,踏入書房之中,在見到眼前一幕時,驟然駐足,臉上也顯露出凝重的悲傷,不禁紅了眼眶。
“紫衣——”百里墨輕喚。
蕭紫衣仍維持着原本姿態,像是未聽聞一般,只喃喃道:“他,墨,桓他——”
“紫衣。”百里墨走上前,輕攬住蕭紫衣肩頭,“別這樣,看到你這模樣,桓他不會安心。”
“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射死離玲瓏,桓他也不會死。”
“這不能怪你,紫衣,桓他怕是早已預見到這結局,否則離玲瓏逃出崇州城,他又怎會不知?他不阻止,便是知道離玲瓏出現,可擾亂離帝,但同時,他也早將自己生死交付了出去,對於桓這般的人來說,與其飄搖的活着,或許他寧願如此長眠。”
“可他太自私——”蕭紫衣凝視着祁桓淡然面容,“他可能爲我們這些留下的人想過?”
“紫衣,他總是在的,在我們心裡。”
蕭紫衣搖了搖頭,任淚水長流,卻是心緒紛亂,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百里墨只能攬
緊蕭紫衣,給予她無聲安慰,心事卻如蕭紫衣一般沉重與傷懷。幼年相識,年少情誼,幾番相助,失去這等肝膽相照的摯友,怎不令人心如刀絞?
當晚,百里墨吩咐暫且將祁桓安置在城守府內,待返回長安城,再行厚葬。蕭紫衣一言未發,在房中獨坐整晚,第二日一早,一封書信被放在了百里墨面前,而蕭紫衣卻不見了身影。
百里墨展開書信,上面僅有短短八個字:我去走走,不用找我。
他微微閉上眼眸,將薄薄一頁紙緊捏在手中,揉作一團,因心中的澎湃而輕微顫抖。他多希望能夠立即就去追回紫衣,沒有她在身邊,天下山河,便失了錦繡顏色。
可他亦明白,祁桓之死,在每個人內心,皆留下一道看不見的深刻傷痕,對於親手射死離玲瓏的蕭紫衣,更是如此。也許唯有時間,才能將這道傷撫平。他唯希望,這時日不要太長。他給她時間,但也希望能夠讓她儘快回到自己身邊。
三月之後,大祁重整朝綱,前皇朝二皇子百里墨返回長安城,登基爲帝,關押大祁帝,江山更易,國號恢復了百里。他堅守着當年對祁桓的一份承諾,雖然祁睿已死,但大祁帝年事已高,便將他軟禁在宮中,不再責罰。
而離國方面,離帝身體抱恙,長公主離玲瓏死於亂陣之中,朝中一時間無主,陷入混亂。早年出嫁至異族六部的二公主離水心在此時返回了離都,照料離帝的同時,接下朝政,將離國一力擔在了自己肩上。誰也未曾料想到,這般一個之前不受關注的柔弱女子,竟會在日後帶領離國,到達從未有過的繁盛。
這之後又過了一個月,百里墨、雲破天、月清流、離水心在長安城聚首,對四國內重新進行了分配,四國統一了計時、貨幣等細文,四國之內,進入到暫時穩定的繁榮時期。
只是,那曾對四國皆有深深影響的女子,卻不知去了何方。儘管誰都想要去尋她,可他們也明白,她自己不想回歸,即便是找到,也並無用處,
蕭紫衣這一走,便是兩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