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清流定然與樓奉山對視,眼底沉靜無波,旋即勾脣微笑,重又掛上客套模樣。方纔一瞬交鋒,猶如天邊煙火,一綻即逝。
“大司馬若無其他事,賀某便先告辭了。”
樓奉山點點頭,又將目光轉向身邊百里墨,但見他已一言不發走向不遠處那女子,從始至終,注意皆未旁落,頓時心下了然了幾分。遠望着兩人低聲交談,親密中又顯出默契無間,他怎會一開始沒有猜出,這便是傳聞中二皇子心愛之人呢?
見百里墨對蕭紫衣珍視的態度,樓奉山不禁心底生了更多好奇與期待,方纔書房一番面談,對於他提出的條件,百里墨又將給出何種答覆?
見三人即將離去,樓笙不甘地跺腳,“爹,這樣簡單就讓他們走了?”
樓奉山拍了拍女兒的手,但實現還未離那幾道漸漸遠去的背影,語帶深意道:“笙兒,莫着急,爹早晚會給你個滿意的結果。”
聽聞樓奉山這樣說,本欲發作的樓笙也只能暫且忍耐下來,不再出聲。可那盈動的雙目中,卻隱隱浮現着一抹陰霾。
是夜,窗外落銀漫天,月明星稀,是冬末以來,難得的一個晴夜。屋內,萬籟俱寂,燭影搖曳,將百里墨對燭而坐的身影,拖曳得格外纖長,在一片並不明亮的光影中,顯得越發凝重而蕭瑟。
自司馬府返回之後,他寥寥應對了蕭紫衣的詢問,便不知在此坐了多久,心中恰如一團亂麻,始終未能理出個頭緒。他知道紫衣擔心自己,可有些事,卻並非能悉數道給她來聽。
白日裡與樓奉山一襲談話情形,似乎又重回眼前。
“二皇子,上次您讓我考慮之事,今日我可給出答覆。”
“答案如何?”百里墨側目望着樓奉山,黑眸如潭,直覺告訴他,樓奉山有所保留,他順勢問道,靜待樓奉山的下文。
“我願爲二皇子您效力。”樓奉山放下手中茶盞,抱了抱拳,但話語之中並未聽聞出許多懇切之意,而是頓了頓,話尾一轉,“但——
”
樓奉山說到這裡,刻意停了下來,與百里墨對視,試探之意不言自明。百里墨瞭然道:“有何條件,儘管提就是了。”
“那我就不妨直說了。說來也汗顏,小女如今年方二十,而始終未嫁,爲她說過的親事,她一樁皆看不上,但那日無意間見了二皇子一面,便被您丰神俊朗的氣度所折服,芳心暗許,放出話來非您不嫁,還望二皇子能應下這門親,爲了您,也爲小女,我定當盡心竭力輔佐您成就大業。”
“這怎麼行?”本以爲樓奉山只是想要能夠加官進爵的承諾,不曾料想到他竟會提出此要求,百里墨下意識出口便是拒絕。
彷彿早料到百里墨回答如此,樓奉山也不急,反倒重又端起茶盞,緩緩道:“二皇子先莫急着回答,還是再多加考慮爲好,我不僅可幫您見到祁三公子,且若他有危險,還能將他自宮中救出,我手握大祁近半兵權,有我幫助,一統天下,成就大業,指日可待,僅是一門親事,且只要小女爲正,不限制您另娶,這點小要求,對於您來說,應是算不得什麼纔是。”
百里墨放置於桌案上的手緊握成拳,樓奉山口氣輕緩,但在他心中,無異於掀起滔天波瀾。
祁桓雖身爲大祁帝的兒子,但對他們情深意重,無論如何,這人定要救。坐擁天下,是他對紫衣的承諾,亦不可棄。可他也承諾了紫衣,一生一世一雙人,如若娶了樓奉山之女,便是背棄了紫衣的情感。
天下與所愛,友情與摯愛,宛若被一道看不見的線連接在了一起,牽一髮而動全身。而這種抉擇,翻手覆手,便皆是痛不可言。
百里墨明白,樓奉山這是在bi他作出決定。
樓奉山又飲了口茶,開口道:“二皇子當日給了我三日時間思考,我若馬上就讓您決斷,未免也有失公平,這樣,三日之後,我聽您的答覆,不過決定權終還是在您手中,希望您能三思而後行。”
百里墨最後的記憶,定格在樓奉山那已見了些滄桑紋路,卻又暗含志滿
的臉上。他只記得在庭院中遇到了紫衣被樓家小姐刁難,上前關切詢問了幾句,至於那樓家小姐生得是何模樣,一概未曾在意。
天下江山,於每個男人來說,都無異於是個極大的誘惑,他雖也覬覦,但爲了紫衣,也可不要,可祁桓呢?若大祁帝出手爲難,是否能夠視而不見,任昔日好友,爲了自己而受苦?這一點,百里墨卻做不到。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尋求樓奉山相助,必要應允他的條件,此時此刻,百里墨內心被一股深沉的無力和憤恨所籠罩。
他握掌成拳,重重拍在眼前木桌之上,生將原本厚實的桌子,拍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搖搖欲墜。
“你將自己關在房裡,就是爲和桌子過不去?”月清流戲謔的聲音,在房門處揚起,他推門而入,脣角含笑行至近前,雙臂環胸望着百里墨,藍眸中光影綽綽,“毀了東西便要賠償,即便是我有銀子,也不禁你這般破壞。”
百里墨並不看月清流,微閉了閉眼眸,再睜開時,徑直盯着燭火明滅,一抹微光在眼底聚攏,復又散開。
“她擔心你。”月清流也不等百里墨反應,衣袍一掀,便在他對面坐下。取出茶盞,爲自己倒了杯茶水,湊到脣邊淺酌。
“我知道。”百里墨擡眸看向月清流那總是淡然若水的面容,“你可曾有心緒徘徊不定之時?”
“人心如此,誰不曾迷茫?”
“有何可解?”
“但問於心。”月清流修長的手指,自茶盞平滑的邊緣劃過,沉靜中又如深水漫漫,“有時需要向前,有時需要退讓,有時需要籌謀,但看你如何抉擇。”
百里墨沉默下來,似是略有所悟。
“但——”月清流又道:“無論怎樣,如你最後負了她,不管她是否心繫於你,我皆會將她從你身邊帶離。”
兩個男人靜靜對視,有種繁複交匯,如天邊落月,靜然無聲,流露出幾分相惜,幾分探尋,幾分對於同一個所愛女子的珍視與執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