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的氣色似乎有些不好。”雕樑畫棟的公主府中,樂平公主鬱郁地說,“我生平第一次沒辦法踏進魏王府的大門。”
這當然只是誇張的說法,偌大一個魏王府,從王妃到世子到長史,還沒有誰攔得住身爲魏王唯一嫡親妹妹的樂平公主的腳步。但若是魏王鐵了心不見她,樂平公主踏遍了魏王府也沒用,在這等情況下,旁人再怎麼周到的招待也不能撫平樂平公主惶恐的內心,哪怕對她溫言軟語的人是魏王妃也一樣。
眉目俊朗,氣質平和的青年微微欠身,恭敬非常,卻沒有一絲卑微之色:“魏王殿下只是事務纏身,與代王殿下的關係又陷入僵局,心中煩憂,爲避免怠慢於您纔去刑部暫居。若您太過憂心兄長,只會讓魏王殿下更加擔憂。”
聽見“代王”二字,樂平公主的神情變得有些奇異。
她對大夏的歷史算不上了解,一些耳熟能詳的故事還是知曉的,不存在史書上的麗妃,不姓陸的邢,哦,不,曲成郡公夫人,無不讓她生出一股奇妙的,既有些想親近,又有些敵視的感覺。
麗妃由於所作所爲太過詭異,沒親近勝利者的舉動讓樂平公主無法確定,至於莫鸞嘛……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樂平公主已經確定對方重生者的身份。
從莫鸞的舉止中,樂平公主也能知道她是站在他們一邊的,比起那些沒證明身份的,或者稍有嫌疑,甚至可能是仇敵的同鄉們有着天然的優勢,所以她在莫鸞面前本色出演,果然,莫鸞沒有發現任何問題,這也讓樂平公主漸漸放下心來。等聽到“代王回京”這一不符合歷史的消息,真正明白莫鸞前世的身份究竟是誰時,樂平公主險些沒背過氣去,這才明白,確定重生女這輩子站隊固然重要,明白她前世是什麼立場也很緊要。
不存在於歷史中的敵人便如沒寫在攻略中的角色,總是令人忌憚的,哪怕代王表現得很溫和無害,全然瞧不出爭奪那張椅子的決心也一樣。樂平公主沉思片刻,眉頭緊縮,有些不確定地問:“代王保下的那個蕭譽,真沒什麼特殊的地方麼?”
連慕的神色依舊平和,站在他的身邊,聽他說話,猶如清風拂面,說不出地舒服:“除了蕭綸之子的身份外,他並沒有展現太多的優異之處。”一個優秀的將軍會在逆境中走出一條路來,而不是像蕭譽這樣,上司打壓他就受着,下屬桀驁不馴,他管都不管,一心一意閉門讀書。
沒有血性,逃避現實,文采不錯,武藝也還行。除了俊美得非同一般的容貌,在蕭譽身上似乎找不出太多優點——人麼,極端一點才能被記得住,無論從哪方面看都平平無奇的蕭譽都不值得重視。
話又說回來,若蕭譽真有那些長處,也不至於遭到這等對待。
樂平公主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所記得的歷史,確定魏王父子統治江山的時期並沒有蕭姓將領的大名,可見蕭譽的成就有限,這才略略放下心,面帶微笑看着自己面前恭恭敬敬又俊朗非凡的連慕。
未來的尚書右僕射,僅次於衛拓的大夏權臣。在他最落魄的時候伸出援助之手,讓他跟隨自己進了公主府,又將忠心耿耿效忠自己的他引薦給了註定登基的魏王,這是她到目前爲止第二滿意的事情——位列第一的當然是“樂平公主”的身份。
身爲“面首”一詞的發明者,“樂平公主”自然也在歷史中留下了自己的名字,這位武帝唯一的親妹妹驕縱放蕩,到處惹事,在武帝秦寅還沒登基的時候就給他帶來了數不清的麻煩。等到他登基之後更是胡作非爲,當街搶美男子的事情也不知做過多少樁,侵佔良田大興土木之類更不消說。武帝忍無可忍,在朝臣的奏請下嚴厲地處罰了親妹妹,誰料她生出怨懟,詛咒武帝,牽連到謀逆案中,最後被貶爲庶人,悽慘死去。
在穿越的樂平公主看來,歷史上的七公主明明握着一手好牌,竟能將自己作得那麼悽慘,如此無腦也是百年難遇的。故她穿越過來後,一切緊跟魏王,處處向魏王看齊,魏王說什麼就是什麼,乖巧伶俐得不像話。只可惜三年前魏王的權勢還不夠大,懷獻太子咄咄逼人,才讓她嫁給了馮歡那麼一個上不了檯面的男人,簡直……簡直與一頭狗熊無異!
想到這裡,樂平公主露出一絲厭惡的神情,很快又露出一絲志得意滿的微笑來。
她與歷史上的“樂平”不同,雖然名聲同樣狼藉,但她和魏王都清楚,這些所謂“樂平公主入幕之賓”的青年才俊,很大一部分是妹妹幫哥哥養着的——魏王府屬官之位有限,需要拉攏更值得拉攏的對象,不能輕易許給寒門子弟或者世家旁支。先前又有懷獻太子找茬,府中多留幾個清客,懷獻太子都會皮笑肉不笑,在這等情況下,魏王不得不韜光養晦,做妹妹得自然要爲兄長分憂,哪怕犧牲自己的名聲也在所不惜。
與勝利後能享受到的尊榮相比,名聲算得了什麼,更何況樂平公主也沒有不啃窩邊草的習慣,傾慕於她的人比比皆是,個個樣貌學識都比狗熊般的駙馬出色,又殷勤小意,享受着這些美男子的服侍,只可惜……她的目光落到連慕身上,有一絲惋惜之色。
哪怕她對連慕再怎麼特殊,這位未來的次相也沒有爬上她的繡榻的意思。當然了,傾慕少不了,否則也不會這麼忠心,只不過他的腦子有些轉不過彎,認定主僕之間不能發生**關係,否則會讓忠誠不夠純粹,這才一再躲避。
明白這是一個真能說到做到的實在人後,樂平公主無奈地打消了與連慕發展一段長期關係的想法,畢竟對她來說,魏王的照拂並不是絕對可靠的,她想要過得好,還得在朝堂上有人才是。
當然了,自私霸道的樂平公主之所以能容忍連慕的拒絕,除了歷史寫明對方未來會身居高位外,還有很大一個原因便是連慕寧願俯身做樂平公主的貼身侍從,也不肯置辦產業娶妻納婢。對樂平公主來說,被人用愛慕的眼光追逐顯然是一種至高無上的享受,雖然她紆尊降貴,偶爾的大發慈悲被拒絕了,但只要連慕還愛着她,在她面前溫柔體貼,服從又不乏自己的主見,她也樂意多一個完美的執事存在。
雖然這個世界上還沒有“執事”這個詞,至少沒有她心中定義的這個詞。
“既然是看在沈淮的面子上,這個叫蕭譽的也沒什麼需要注意的。”樂平公主不高興地說,“王兄不見我,難道是爲了喬睿?”
她記得很清楚,秦宵的長子,大夏的成帝迎娶了喬睿嫡長女做皇后,她被後人所銘記的原因就如同陳阿嬌之於衛子夫,郭聖通之於陰麗華,鄧凝之於紀清露,不管有子無子,遇沒遇上真愛,總歸是被廢的結局。
成帝娶親是武帝這個祖父做得主,在大夏這種王妃全從世家勳貴中挑,只有極少數情況例外的朝代,太孫妃的出身自不可能差了去,這也是樂平公主在春風得意樓瞧見那些舉子論政時,聽到連慕說那個神采飛揚得舉子叫喬睿,來自扶風郡時大步流星地走下去,插入他們談話的原因,只是……
想到裴熙華美到近乎靡麗的容貌,冰冷傲慢,誰都不放在眼中的態度,樂平怦然心動的同時,心中也泛起難以言喻的惱意——她長這麼大,除了這輩子的兄弟姐妹外,還從未被誰這樣奚落過!
樂平公主的這個問題,連慕沒半點回答的意思,當然了,樂平公主也不是在徵求他的意見。
代王爲何將喬、林二人請入府中,有點腦子的人都能想得到,喬睿與代王搭上了線,做他的女婿,應當不可能再被魏王重用,更不可能做未來的國丈。
到底是孫輩的事情,樂平公主也不是特別在意,她只是討厭這種不遵從歷史,凡事不在掌握的感覺。她依稀記得聖人的壽數並沒有這麼長,按理說懷獻太子死後,聖人也沒支撐多久就去了,魏王靠兵變上位,平突厥,鎮江南,改鹽政,高句麗倒是不大好啃,打到秦宵在位的晚年才定下來,饒是如此,魏王一生武功赫赫,才被臣子定爲“武帝”。但如今多了一個代王,局勢爲妙,聖人精神矍鑠,完全看不出頹敗的跡象……
代王、代王,一切都是因爲代王!不,代王看模樣不像穿越也不像重生的,這一切都怪莫鸞!樂平公主狠狠地將案几上的東西一推,連慕保持微微欠身的恭敬姿態,任由價值連城的瓷器噼裡啪啦落在他腳邊,甚至有跳起的細瓷片扎進了他的鞋子裡,他依舊溫文平和,不爲所動。發泄了心中的怒氣後,樂平公主又恢復了平日裡高貴的模樣,她想到一樁只有自己清楚知道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