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着大地,河套平原晴朗的夜色格外皎潔,天空沒有一片雲,一輪彎月在一碧無際的大海里航行,獨孤地撒下一地的清輝,地上、瓦上都染了一層銀白色,夜非常安靜。
在楊元慶官宅的後花園裡,江佩華一個人慢慢地走着,身邊沒有一個人,儘管五原郡的初冬之夜格外寒冷,她卻恍若不覺,她在草原多年,早已習慣了北方的嚴寒。
楊元慶的府宅人口稀少,後花園也格外冷清,只有江佩華一人,遠處一座兩層的小樓亮着燈光,那裡便是楊元慶的主宅,二樓最西側窗戶燈光柔和,那裡是楊元慶的內書房,晚上,楊元慶都會呆在那裡。
江佩華心情有些煩憂,她也不知道這煩憂從何而來,使她難以一個人呆在房間裡,只有出來走走,她的心情才稍微舒暢一點。
走上一座小亭,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從遠處二樓最西面的窗戶掠過,目光隨即變得有些黯淡。
江佩華低低嘆了口氣,又從亭子走出來,剛走到小徑上,身旁卻傳來一個關切的男人的聲音,“怎麼一個人在這裡,不冷嗎?”
江佩華嚇了一跳,向一旁連退幾步,當她看清樹旁的小路上的黑影是楊元慶時,她一顆心才稍稍放下,隨即又慌亂起來。
“不...冷吧!”
片刻,她發現楊元慶並不是刻意來找她,而是一種巧遇,她心中的慌亂才稍稍淡去,卻又生出一絲難以言述的失落。
“元慶,你怎麼在這裡?”
“我在考慮問題,思路堵塞時,就會來花園走走。”
楊元慶淡淡一笑,慢慢走到她身邊,和她稍微隔了一尺的距離,給她留下一點安全的空間。
“一年多不見,你過得好嗎?”
江佩華是個極爲矜持的女人,心中也敏感異常,楊元慶的慢慢靠近,讓她心中有點害怕,但最後一尺的距離又使她心中的害怕漸漸消除,她的心也平靜下來。
“還好吧!過得很平靜,若不是這次尉遲嚷着想見出塵她們,我也不會來豐州。”
“嗯!我還有點擔心你的身體,怕你禁受不住嚴寒。”
楊元慶轉頭看了一眼江佩華,她白天戴着帷帽此時沒有了,月光照在她臉上,使她潔白臉上有一層玉一般的光澤,她比從前成熟了,修長的身材也不再像從前那樣單薄,優雅的儀態使她宛如月光下的仙子。
“好像身體也好了很多。”
皎潔的月光下,江佩華的俏臉微微一紅,她低下頭,美眸彷彿籠罩了一層淡淡的薄霧,變得朦朧起來。
“謝謝你的關心。”
兩人慢慢地在花園小徑上走着,楊元慶又好奇地問:“佩華姑娘,你父親是誰?我卻從來不知。”
“我父親是觀王,其實我只是一個庶女,是他最小的女兒,我胞兄就是楊師道,你應該認識。”
楊元慶這才明白,原來她是楊雄的女兒,楊師道的妹妹,那她就是楊廣的族侄女,但楊元慶心念又一轉,她叫楊佩華,而楊麗華就應該是她姑姑,兩人的名字怎麼像姐妹一樣。
“我一直以爲你是聖上的族妹,你的名字和阿姑名字很像。”
“你是說樂平公主?”
楊元慶點點頭笑道:“她叫麗華,你叫佩華,我還一直以爲你們是堂姐妹,還差點也叫你阿姑。”
江佩華掩口哧地一笑,心情一下子輕快起來,她輕輕跳上一塊大石,眼睛裡露出一絲調皮的笑意,“其實你若叫我阿姑,我也很願意。”
“你真願意嗎?”
楊元慶也笑道:“我叫你阿姑,大家都得跟着叫,連冰兒也要叫你一聲姑奶奶....”
“不!不!”
江佩華慌忙擺手,“這不行,我可沒那麼老。”
兩人又走了幾步,江佩華輕輕咬一下嘴脣,低聲問:“元慶,你好像很喜歡樂平公主,是嗎?”
楊元慶點點頭,微微嘆息一聲,“她的逝去,是我最大的傷痛,她最後給我留下一首詩,更令我痛徹於心。”
“什麼詩?”
楊元慶沉默片刻,“以後吧!有機會我告訴你,今天說了會令人哀傷。”
江佩華默默點頭,她不再多問,這時,兩人走到了後宅門前,江佩華停住了腳步,“我有點冷,想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江佩華回頭嫣然一笑,快步向自己院子走去,楊元慶望着她柔美飄逸的背影,宛如蓮花仙子一般款款而去,他的腦海裡又浮現出楊麗華那風姿絕世的身影,她們竟是如此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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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原的秋試如期舉行,雖然叫做秋試,可此時已是初冬時節,天還沒有亮,卯時不到,數千名住在官學學舍內的士子便紛紛起牀了,儘管凌晨時分天氣寒冷,但士子們誰也顧不上嚴寒,紛紛圍着水井邊打水洗臉,用刺骨的冰水清醒頭腦。
來自滎陽郡的士子張亮也早早起牀,他精神卻有點不好,因爲緊張,他幾乎一夜未睡,頭腦昏昏沉沉,什麼都想不起來,他心中又急又恨,一連打了自己兩個耳光,罵道:“你這渾蛋,怎麼都忘了,你拿什麼考試。”
這時,他的舍友韋綸端了一盆清水快步走進來,“張兄,洗個臉清醒一下吧!”
韋綸是京兆人,是韋氏家族的遠房偏親,家境貧寒,父親在韋氏族學教過書,留下幾畝薄田,他一邊讀書一邊務農,奉養老母,這是五原郡取士,無論寒門貴族,一視同仁,他便毅然賣了土地,前來五原郡謀前途,他和張亮住一間屋,兩人都是貧寒出身,惺惺相惜,關係極好。
他見張亮目光呆滯,便用拳頭在他肩窩輕輕敲了一記,笑道:“怎麼,還沒有睡醒嗎?”
“沒有呢!”
張亮嘆了口氣,“我昨晚一夜未睡,頭腦一片混沌,真不知拿什麼考。”
“先洗臉,頭腦清醒一下,我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張亮只得用麻巾洗了臉,頭腦確實稍微清醒一點,便問道:“什麼好消息?”
韋綸按耐不住內心的興奮道:“聽說這次主考官是前兩天遇到的高熲。”
“那又怎麼樣?”張亮一下沒有反應過來。
“你真是笨啊!若考上了,咱們不就是高熲的門生了嗎?”
張亮嘴角露出一絲苦笑,考上再說吧!這時,外面走廊上傳來了學監的吼聲,“時辰到了,準備出發,別忘記拿考牒!”
考試的時刻終於來臨,成羣結隊的士子走出學舍,向一里外的郡學學館走去,五原郡郡學是一座佔地約二百畝的大學堂,位於九原縣南門外,可容納六千士子就讀,大業七年建成,所有的教授都是從中原聘請。
五原郡的教育制度是太守楊師道創立,他規定每個鄉必須有多座學堂,五歲以上孩童進學堂讀書,十二歲參加童子試,無論貧賤,只要能通過童子試,都可來郡學免費讀書,官府提供食宿和日常用品,童子試又叫縣考,每年春天舉行,所以叫做春試,考中者稱爲郡生,便有資格來郡學讀書,學制五年。
但大部分人家讓孩子讀書,只是爲了讓他們識幾個字,在考完童子試後,便回家務農了,只有一些大戶人家才願意讓孩子繼續讀書深造,因此,目前的郡生只有六百餘人,大多是十四五歲的少年,因爲遇到考試,這六百多少年郡生便被組織起來,爲這次秋試做事。
而今天參加秋試的士子和郡生無關,年紀都二十歲以上,除了五原郡的近兩千讀書人外,其他三千餘人都是來自關隴地區。
卯時三刻,天還沒有亮,五千餘考生排成五隊,驗身入場,除了考牒,其餘物品一概不能帶入。
張亮和韋綸排在中間,兩人心情都有點緊張,這時,一名身材瘦高的年輕士子擠了過來,他喊了一聲,“少平!”
少平是韋綸的字,韋綸一回頭,頓時一陣驚喜,“三哥,你怎麼也來了?”
身材瘦高的年輕士子叫做韋師明,也是韋氏偏房庶子,但比韋綸要好一點,可以領月錢,而且有資格在韋氏族學讀書,從前教他的先生便是韋綸的父親,因此兩人認識,他比韋綸大兩歲,韋綸便叫他三哥。
韋師明點點頭,“我昨天才趕到,好容易補了考牒,給我補牒的官員說,這次錄取一百二十人,聽說五原郡要新建十個縣,主要是爲這十個縣輸送官員。”
張亮眉頭一皺,“才一百二十人,那四十人中才能錄取一人。”
韋師明看了他一眼,“已經不錯了,朝廷科舉要四百人才能錄取一人,還要看門第。”
韋師明對張亮沒有興趣,他又問韋綸,“少平,如果你考不上怎麼辦?”
韋綸咬一下嘴脣道:“家裡的五畝田我已經賣了,如果考不上,我就在留在五原郡做學堂先生,再把老母接來,我已經問過了,學堂先生一個月能掙五十吊錢,在五原郡可以買五石米,另外還有三間房舍,足夠我奉養老母。”
旁邊張亮也嘆口氣,“我也想留下來,反正不會再回瓦崗。”
“你說什麼?”韋師明和韋綸一起向他望去,眼中露出驚訝之色。
張亮說露了嘴,連忙擺手,“沒什麼,我是說,不想再回老家那兩間破瓦房。”
“可我聽你說的是瓦崗!”韋師明疑惑地看着他。
“瓦房!”張亮脹着黑臉,眼中有點惱羞成怒。
這時,驗名官大喊:“下一個!”
有人在後面推了他們一把,“到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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