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微擡,徐平看天聖寨的後面。
山樑雖然平坦,但蜿蜒曲折,道路在山頂上繞來繞去。從沒煙峽到韋州的道路,到天聖寨前轉向南,過了天聖寨又突然北折,天聖寨像是一條線上的尖角,頂在那裡。宋軍佔住的地方,恰好與天聖寨出來後到韋州的路幾乎平行,隔着一條不足一里的深溝。
劉兼濟在自己這邊擺了火炮,猛轟天聖寨出來後到韋州的那一段路,大隊人馬無法通行。這兩天他又想出新辦法,每日天不亮的時候,派一隊人馬從溝中翻到對面的路上,配合這邊的火炮,把那條路徹底封死,傍晚再撤回來。有天聖寨在那裡,宋軍無法在對面立足,但卻可以配合火炮讓寨裡的人出不來。
党項吃了幾次虧,現在北撤只能夠夜裡行動。劉兼派專人看着,只要聽見聲音,這邊的火炮便就轟過去。晚上人慌馬亂,山路又崎嶇險峻,也不知道在那裡摔死了多少人。
看完周圍的情況,徐平放下望遠鏡,對劉兼濟道:“這處寨子佔據地利,委實難攻,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便就是如此了。你不必拼命強攻,愛惜將士性命纔是。我們要拿下天聖寨,無非是想阻住番賊北逃的路。你還是要在封住出寨北去的路上下功夫,只要天聖寨和乾興寨之間的番賊大隊走不了,曹克明北來,這仗也們就大獲全勝。這兩日我會讓附近所有軍中的強弩全部送到你這裡來,弩矢也全部送來,與火炮一起用,把對面的那條路死死封住!我們要的是番賊的人,地無關緊要。他們的人沒了,寨子早晚是我們的。”
劉兼濟和種世衡叉手應諾,這是比較能夠接受的安排了。山樑就那麼寬,他手中的一萬多人沒有用處,藉助地利封住北去的路纔是正途。隴右軍強就強在,他們的各部可分可合,分成小隊作戰也不會亂。隔着的山溝窄的地方不足半里,爬溝上山,還是可以封住去韋州的路的。只要把党項軍堵在了天聖寨和乾興寨之間的山裡,此戰就大功告成。
守天聖寨的一直是成克賞的洪州軍,這是党項最能打的一羣人,悍不畏死。他們的裝備和待遇比不過元昊的親兵,但戰力卻不在其之下,相當難纏。隴右軍強在組織、紀律和科學指揮上,由於成立時間短,單兵素質比這些人還稍有不如。劉兼濟攻了八天,還沒有攻下這處寨子,與這一點有很大關係。對面的軍隊能打,人數又比劉兼濟多,又捨得向前線不顧一切地填人命,在這種不利的地形,這一仗確實不容易。
帶着衆將下山,徐平對劉兼濟和種世衡道:“奪蕭關後,我已命桑懌的宣威軍北上,堵在韋州路口。等到這裡戰事完畢,便要整齊兵馬,或攻韋州,或攻鳴沙縣。有他的大軍與番賊韋州監軍司隔山對峙,番賊便就不敢輕舉妄動,你這裡安心作戰就好。”
劉兼濟應諾,道:“都護的意思,是此戰過後,今冬還要接着作戰嗎?”
明鎬道:“那是自然!現在我們氣勢正盛,自然該一鼓作氣平滅番賊,豈容他喘息!”
見這個消息出乎劉兼和種世衡的預料,徐平笑道:“番賊如驚弓之鳥,我們則是氣勢如虹,豈能半途而廢。而且不只是今冬,拿下天都山後,便就不要再停歇,一直攻到番賊的興、靈等州腹心去。先前只在秋冬作戰,是因爲在山裡,夏季雨水不可預測,人沒有必要跟上天搏命。出了葫蘆谷,便再無此顧慮,以後沒有什麼春狩秋防了!”
宋朝軍隊是職業軍隊,可以全年作戰,不用考慮影響農事。以前是天時地理限制,徐平也沒有辦法,只能夠在固定的季節發起戰事。拿下蕭關之後,北去全是坦途,就不需要再如此了。這裡的戰事了結,進攻韋州和鳴沙縣的戰事會立即打響,不給元昊喘息時間。
徐平急着趕到鎮戎軍來,一是因爲兩位管軍大將戰死,需要跟韓琦等人商議,再一個便是定下接下來的爲戰爭方略。拿下了天都山,党項的興、靈兩州便門戶洞開,而且他們還失去了重要的物資和人力來源地,不趁這個時候把党項打殘,還等什麼。
劉兼濟和種世衡連連點頭,對自己這一軍的處境有了新的認識。很明顯,徐平如此安排,必然是準備在戰後兵分兩路,會攻韋州。一路由桑懌和高大全、張亢部爲主,出葫蘆川北上,繞擊韋州監軍司的側背。另一路則是劉兼濟和曹克明,奪下天聖寨,殲滅這一帶的党項軍隊後,順着這條路北上攻韋州。拿下韋州,則葫蘆谷道兩則全都入宋朝之手,可以從容北上進攻靈州。現在的元昊,已經沒有能力阻擋這一攻勢了。
徐平在劉兼濟的軍中待了兩天,把附近宋軍所有的火炮和強弩等遠程兵器,全部調到了這裡。隴右軍打仗,能打是一個方面,打仗肯花錢、能花錢是另一個方面。他們軍中的武器裝備、隨軍物資,是這個時代其他軍隊遠遠不能比的,就是敞開了用。
以大宋的經濟實力,只要能轉化成軍事實力,用錢砸也能把周邊的國家砸死。而徐平是從三司使任上到秦鳳路,三司中全是他的舊部同僚,他自己又是這個時代最能夠賺錢的人,隴右軍中人缺,錢卻從來不缺。這一段時間,就有五六千輛馬拉大車進了葫蘆川,各種物資源源不斷地從隴右運來。徐平大軍進涇原路,是自備軍糧,連糧草都沒有從本地徵調。涇原路本地兵馬對隴右軍服氣,不只是他們能打,還有這方方面面。
等到龐籍到了沒煙峽,徐平與他會合,一起前往鎮戎軍見韓琦。
設立軍法司,就是要單獨出來這麼一個相對中立的機構,不要一切都由前線主帥一言而決。這個時候,這樣做的好處就顯出來了。
戰爭結束,總要論功過,如果由徐平和韓琦來總結誰對誰錯,事後總有人不服氣。軍法司不隸隴右都護府,偏向臺諫系統,由龐籍出面,徐平就輕鬆多了。不管是誰,包括三衙的將領,對此次戰事的總結有意見,自己去找臺諫官員,不要來找徐平。以臺諫官員的尖牙利齒,三衙將領有沒有勇氣去跟他們爭是非實在難說的很。哪怕他們不說話,只怕臺諫官員也不會放過,這次葛懷敏的表現實在太過惡劣。
對徐平來說,對於參戰的將領哪個該罰,哪個該賞是次要的,照章辦事就好。最重要的,是對此次戰事進行總結,特別是兩位管軍大將和耿傅的死,一定要理清楚,爲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結果。按照戰前安排,這種事情是不應該出現的,根本就是一場鬧劇。
呂夷簡札付兩路,一起出兵合圍元昊沒有錯,最後的結果也達到了原先的預想。惟一不足的就是又陷了兩位管軍大將進去,不過這兩人卻不是在前線拼殺而死,而是被葛懷敏活活坑死的。
在徐平眼中,葛懷敏這種人爲什麼能夠做到一路主帥不能深究,也無法深究,不管到了什麼年代,這種事情都無法避免。要搞清楚的,是爲什麼他一個人犯渾,就能牽連這麼多高級將領陷進去,制度上爲什麼無法避免。如果葛懷敏是在隴右軍中,他是沒有如此胡來的機會的。以他的身份,在制度的約束下,還是會成爲一箇中規中矩的將領。
徐平所要的軍制改革,改的就是這一點,讓制度約束住人。用制度選拔優秀將領固然重要,但用制度約束住將領,不致於一將頭腦發昏,連累全軍,同樣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