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馳一驚,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那可是管着公檢法的。他不由得打量了眼前這個年輕人,眯眯眼,酒糟鼻,麻子臉,稀鬆平常,制服穿在他身上顯得有些不三不四、極不協調。
伍進清站了起來,舉起杯子:“張檢,以後你要多多關心弟兄們啊。”然後一扭頭,大聲喊:“弟兄們,你們說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附合聲此起彼伏。吳波笑呵呵地望着張馳。張馳見了這沸騰的場景,心想:“伍進清年紀輕輕,其貌不揚,能有如此號召力,必定是沾他父親的光了。”
張馳也站了起來,說:“伍隊,太客氣了。以後,還是需要你們的關心與配合,我才能更好地開展工作。”
伍進清哈哈大笑,拍拍胸膛:“張檢,不是我吹牛,在玉西,沒有我搞不定的事,以後張檢有什麼困難,只要知會一聲,黑白兩道,小弟一定幫你辦好。”
張馳很是厭惡伍進清的腔調,淡淡地說:“多謝了,我張馳一介平民,也沒有什麼值得有勞煩你的。”張馳語中帶剌,伍進清沒聽出來,不以爲意地嘻嘻一笑。
張馳有點受不了這種喧鬧的氣氛,頭暈腦脹,可又無法離開,只得耐着性子坐在那裡。
吳波見狀,站起來,雙手一擺,大聲喊:“靜一靜,我們如此吃吃喝喝,沒啥意思,要不,誰站出來,表演個節目,讓大家開開心,好不好?”衆人齊聲說好,卻無人向前。
吳波說:“大家都是警察,放在古代,都是一介武夫,如果沒有兩把刷子,如何保家衛國?這樣,力乾,你出來,耍兩個套路,讓大家瞧瞧。”
只見一個身形強壯的人越衆而出,三下兩下除去外面的衣服,露出一身堅實的肌肉,朝吳波、張馳一拱手,說:“吳所,張檢,現醜了。”隨即便耍起一趟武當長拳來,姿勢優美,身形矯健,打到一半,突然凝住身形不動。
吳波問:“怎麼了?”
劉力乾說:“吳所,套路是花拳繡腿,沒有什麼用處。要不,喊世釗出來,我們玩個實戰性的散打,好不好?”
吳波說:“好,我知道你向來不服世釗。你們要小心些,不要受傷了,聽到沒有?”話音未落,又一個彪形大漢扒開桌子,踏步向前,飛快地脫下外衣,露出一身精壯的肌肉。
吳波說:“張檢,玉西民風彪悍,這裡的人,對讀書不感興趣,卻對武術情有獨鍾,連三歲小孩都能耍兩個套路。我們公安更是十分重視,力乾和世釗,不過中人,散打水平比之高的,大有人在,今天讓他們玩玩助興,張檢不要笑話。”
張馳警校畢業,學的雖是法律,可十分喜歡散打。大一那年,他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挑戰一個學長,輸得灰頭土臉。張馳知恥後勇,幾乎天天泡在散打館,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終於學有所成,大四那年,他拿了學院畢業杯散打賽70公斤級的冠軍,還代表學校參加全國警校的散打比賽,獲得了70公斤級的第四名。所以,他對吳波的提議十分感興趣。
力乾和世釗已拉開架式,你來我往地打在一塊。兩人各有特色,力乾擅長腿法,力大勢沉;世釗精於拳法,快如閃電。
兩人旗鼓相當,一時難分上下,下面喝彩聲此起彼伏。張馳不禁心驚:“這兩人的散打水平,已經很高了,吳波卻說不過中等水平,難道看守所真的是高手雲集?”
正想着,只見力乾哇哇大叫,他居然不顧世釗的重拳,沒命般衝上去。世釗驚呆了,居然被力乾一把抱住,摔倒在地。力乾跳上世釗身子,以手扼住他的咽喉,世釗一時無法掙脫,憋得滿臉通紅。
吳波大驚,高聲喊:“住手!力乾。”說完疾步向前,一把將力乾從世釗身上拉下,世釗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揮拳上前,要去拼命,力乾也不甘心,怒目圓睜。
吳波大怒:“你們兩個怎麼回事?張檢在這裡,也不怕丟看守所的臉?”
力乾一手掩住襠部,滿臉痛苦:“吳所,世釗這王八羔子使陰招,居然、居然用膝頂我、頂我下面……”大家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怎麼回事?世釗,怎麼能打襠部?”吳波皺着眉毛問。
“吳所,力乾這小子,平時老看我不順眼,總是與我作對,我生平最恨這種人,不管是誰,有什麼來頭,只要無事生非,無端找茬,我就要揍死他,哼,還講什麼規則不規則呢。”世釗氣呼呼的。
“好,世釗,你出陰招,還來損人。哼,你是誰,敢來指點老子的不是,敢到老子頭上動土,老子就讓你吃不了兜着走!”說完,又要衝上去。
吳波臉色一沉,冷冷說:“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有臉在這裡鬧?無端找茬也好,太歲動土也罷,要打,回去打,打死了都沒人管!還不快滾下去!”
兩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悻悻退下。
吳波回到席位,說:“張檢,讓你笑話了。這幫粗人,仗着有些武力,十分好鬥,誰也不服誰。不過還好,他們都講義氣,雖然平時互相較勁,可是一旦遇到困難,大家可是齊心協力,一塊使勁,是不是啊?”
餘人大聲說是,聲音洪亮。吳波乾笑幾聲,看了看張馳,卻見張馳淡淡笑了笑:“吳所,沒關係,大家性情中人,再說,我也喜歡散打。”
“噢,你也會?”吳波不太相信,張馳看起來文縐縐的。張馳說:“我只會兩手三腳貓的功夫,比不上剛纔兩位兄弟武藝高超了。”
吳波大叫:“力乾、世釗,還不過來,敬兩杯酒,向檢察官陪罪。”
力乾和世釗各倒滿一杯酒,走到張馳身邊,叫:“張檢,對不起,剛纔讓你笑話了。”說完一飲而盡,面不改色,隨後退下。
氣氛慢慢好起來,大家邊談邊吃,笑聲連連,場面溫馨。吳波和黃土有意無意地掃視着張馳,見他始終不動聲色,不怒不喜,不憂不懼,不禁心下狐疑:“張馳這人,究竟是嚇怕了,還是根本就沒嚇到?”
推杯之間,突然傳來一陣哽咽聲,斷斷續續,充滿了無盡淒涼。大家一看,只見張立以手掩面,趴在桌上,雙肩一抽一聳。
吳波一驚,這波插曲,可沒事先安排,難道黃土臨時又出了主意?他看了看黃土,黃土一臉驚詫,朝吳波搖了搖頭。
吳波有些氣惱,站起身問:“張立,怎麼回事?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哭哭啼啼的,還像個男人嗎?”
張立滿臉淚痕:“吳所,張檢,對不起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有心事,所以忍不住哭了。”
伍進清說:“張立,你有什麼心事?儘管說出來,我幫你解決。”
“剛纔我吃着吃着,突然想起媽媽,我爸去世得早,媽媽一人在家,身體不好,沒人照顧,上月接她過來,她呆了兩週,說不習慣,硬要回去,現在又在老家形單影隻,臥病在牀。上週,鄉里建了個養老院,我想將媽媽送過去,這樣好歹有人照顧。可那邊不收,說牀位不夠,要排隊。我知道,這個要找關係,便找了鄉書記李子強,他一口拒絕。想到我媽淒涼一人,今天我卻在此大吃大喝,所以吃不下東西,忍不住哽咽了。”
張立說完,全場寂然無聲,百事孝爲先,他們被張立一片孝心感動。吳波突然想起了疾病纏身的妻子阿英,不禁唏噓淚下:“小張,你、你明天回去把你媽接過來吧。”
“吳所,我媽要是肯過來,早就來了。她說,不認識這裡的人,無人聊天,很不習慣。可是我知道,她是怕連累我。”
伍進清揚聲說:“張立,將你媽安排到養老院,這有何難?那個李子強,昨天還到我家,求我老爺子呢,你等等,我馬上叫他過來。”
說完,伍進清掏出手機,拔打了李子強的號碼,說:“李書記,我是進清,找你有事,你馬上趕到看守所旁的酒店來。”
掛上電話,伍進清說:“吳所,不是我吹牛,你們稍等片刻,半個小時之內,李子強馬上趕到!”
吳波半信半疑:“三地鄉離看守所少說也有幾十裡,交通不便,怎麼可能在半小時內趕到?”
伍進清說:“吳所,你有所不知,李子強在玉西縣城有一棟豪宅,平時都住在玉西縣城。他養尊處優,怎麼肯住在窮山惡水的三地鄉?”
大家半信半疑,邊吃邊等。
沒想到只過了十幾分鍾,一個肥頭大耳、腋下夾包的中年男人,匆匆忙忙闖進來,氣喘吁吁,四處張望。伍進清明明看到,仍一動不動,自顧自地吃喝着。
中年男人終於看到伍進清,忙跑過去,點頭哈腰,諂媚地笑着,雙眼眯成一絲縫隙,夾裹在肥嘟嘟的肉裡:“小伍,您、您在這裡啊,不知道您有什麼吩咐?”
張立擡頭望着李子強,滿是淚痕的眼裡迸出熊熊的憤怒火花。
伍進清挪了挪屁股,指了指鄰桌的張立說:“那位是我的兄弟,你認識嗎?”
李子強瞧了瞧,搖搖頭:“不認識。”
張立推桌而起,氣鼓鼓地說:“張家屯的張立,上週找過你,不記得了嗎?”
“我知道了,記起來了。”李子強說,“小伍,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沒問題,放心,我馬上辦!”說完,李子強掏出手機,立即撥通養老院院長的電話。
“老吳,張家屯張立,是我的人,你馬上給他媽安排個房間,要最好的,對,單間,馬上辦,聽到沒有?”
掛上電話,李子強湊到伍進清耳邊輕輕說:“小伍,您看昨晚的事?”
伍進清不耐煩地說:“謝謝了,老李,晚上我回去跟老爺子說說吧。”
李子強頓時喜笑顏開,飛快離去。
伍進清舉起酒杯,得意洋洋地說:“張檢,讓你見笑了,見笑了,來,喝酒。”
吳波與黃土相視而笑,這出意外的插曲,讓他們非常滿意。